□赵传兴
娘,昨天中午在单位有事,没去您那儿,也没给您打电话,别担心我。
娘,我很幸运,有一个识很多字的娘。您是我的启蒙老师,我最早认识的“大”“小”“多”“少”“毛主席”,都是您以墙壁为黑板,以石灰为粉笔教我的。您经常给我们讲故事,教育我们要诚实善良。您重视孩子读书,经常告诫我“不好好读书找不到对象”。后来我才知道,那是 “书中自有颜如玉”的乡村版本,也是娘的版本。
娘,您的身体一直很弱,尤其是中年以后,您一直承受着腰痛的折磨,我却是您腰痛的罪魁祸首。我出生于腊月,那是一个尤其寒冷的腊月,白天,娘端着木盆,拿着棒槌,到池塘里一棒槌一棒槌把冰敲碎,一条一条洗尿布。晚上,寒风夹着雪花从门缝、窗缝、墙缝钻进来,娘的身上只有一床护不周全的薄被子,娘把腰露在外面,做抵挡严寒的长城,护着她怀里刚出生不久的我。
读初一的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娘和爸拉着架子车,送我去二十公里外的县医院;又拉着架子车,送我去三十公里外的市区医院。早晨五点钟娘和爸从家里出发,下午四点多钟学生放学的时候,娘和爸从市区拉我回家,夜里十一点多才能披着星光到家,一来一回便是六十公里以上。那时我还不知道六十公里有多远,架子车要转动多少次轱辘,娘和爸要用多少脚步来丈量。
娘,我是您腰痛的罪魁祸首啊!
从此,娘便开始了和腰的战争。长期的、艰巨的战争。娘找过各种各样的方法,想与腰和解。捶背,打针,吃药,贴各种膏药。娘贴过的膏药,堆起来都如一座小山了。但是腰最需要的休息,娘一直给不了它。娘要种地、收割、栽秧、锄草、喂猪、种菜园、带孩子、做家务。娘要挑井水、洗衣服、腌鸭蛋、炸豆圆、包粽子、和面。这些伤腰的活,娘一样没少做,娘一样扔不掉。
娘,我总是幼稚地认为,您的腰是老毛病,您和腰战斗了这么久,不会有大的闪失。俗话说:弯扁担不折。我没想到,一场脑梗会突然袭击您,您会一下子被击倒。您住进市里的医院时。我却远去了东北学习。
娘,我一直在内疚,在懊悔,在反省。在您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怎么能一走了之,把您扔给姐姐?如果您有什么意外,我如何向自己交代?
娘,您没有怪我。我却不能不怪自己。
娘的右腿萎缩,逐渐变细。娘的腰弯下去,弯成了九十度。九十度的疼,重多少吨?九十度的痛,深多少米?没有谁能分担您的半点疼痛,娘,您已很久不去赶集了,您也很少出门了。您开心的笑容,我也很久没看到了。娘,病痛折磨着您,也折磨着我们。爸的心,姐的心,我和弟弟的心,经常被您的腰牵疼。
有一首诗说:“母亲老了,扶墙走路,已听不到脚步声。”每次读起,总会忍不住流泪。娘,现实中,您老了,弓腰走路,听不到脚步声,却传来您痛苦的呻吟声。
娘,您的心还时时在我身上。您看着我说:“你的头发怎么白了那么多?”您说,您给我收集了晒干的荠菜,别人告诉你的偏方,炕糊了抹在患处效果很好。娘,我的口腔溃疡又犯了,明天我就抹抹试试。
娘,前两天我在门后看到了一只小老鼠,把大黑猫饿上一天,看它能不能捉住老鼠。捉不住,“喵喵”叫几声,把老鼠吓跑也行。
娘,屋后的菜园就别种了吧。
娘,这个周末我们都回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