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下的守望
文/王仲红
大林和秀芹的婚事,是村东头的王媒婆撮合的。两人都是初中毕业没几年,在田埂上摸爬滚打,皮肤晒得黝黑,手脚带着庄稼人的厚实。没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看对了眼,家里也觉得合适,彩礼嫁妆简单备了备,就红着脸拜了堂,成了村里又一对普普通通的年轻夫妻。
小日子过得不富裕,但有奔头。三间平房收拾得干净利落,院子里种着几样家常蔬菜。村里人见了总打趣:“大林,秀芹,啥时候给娃添个伴儿啊?”秀芹总是红着脸低下头,大林就嘿嘿笑:“不急,不急,先攒点钱。等俺俩再干几年,攒够了本钱,说不定去南方打几年工,回来盖个小楼,再要娃也不迟。”
这是他们俩私下里盘算了无数次的计划。年轻,有力气,不怕吃苦,就想着趁这几年身子骨壮,多挣点钱,给未来的孩子一个更稳当的家。秀芹心灵手巧,除了地里的活,还会纳鞋底,绣点小东西,攒下的钱都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包好,收藏在衣柜里。大林则更实在,闷头干活,心里盘算着哪块地的收成能好点,想着来年开春,是不是能再添置一台新农机。
那时的日子,像田埂上的向日葵,朝着有光的方向,稳稳地生长。
谁也没料到,天有不测风云。那天,秀芹像往常一样去地里摘豆角,回来的路上突然就倒了。大林在隔壁地里劳作,听见邻居喊“秀芹倒下了”,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疯了似的跑过去,抱起浑身滚烫、意识模糊的秀芹,心一下子揪紧了。
送到镇上医院,医生看了直摇头,让赶紧往县医院送。县医院一番折腾,最后下了诊断:急性肝坏死。
这五个字,像一把重锤,砸碎了大林所有的镇定。医生说,凶险得很,能不能挺过来,看命。
大林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取了出来,又挨家挨户地磕头借钱,嘴里只有一句话:“救救俺媳妇,俺砸锅卖铁也还!”那二十多天,大林像个陀螺,在医院和家之间连轴转,眼睛熬得通红,下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胡茬,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他守在病床前,握着秀芹冰凉的手,一遍遍地说:“秀芹,你醒醒,看看俺,你得挺过来……”
或许是大林的呼唤起了作用,或许是秀芹骨子里有股韧劲,二十多天后,秀芹的命总算保住了。可出院的时候,她却再也站不起来了,只能坐在轮椅上,吃喝拉撒,全得靠人照顾。
去南方打工的梦想,像被暴雨打落的花瓣,碎得彻底。回到家,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秀芹掉了眼泪:“大林,俺对不起你,俺成了你的累赘……”大林赶紧用粗糙的手擦去她的眼泪,声音沙哑却坚定:“胡说啥!你是俺媳妇,俺照顾你是应该的。日子总要过下去,咱不想别的了。”
不能出去打工,就守着这几亩地。可光靠自家那九亩地,除去种子、化肥,再加上秀芹后续的药钱,日子过得紧巴巴。大林想了几夜,咬咬牙,又从村里几户搬去城里的人家手里,租了三十多亩地。
这下,大林更忙了。天不亮,他就起床,先给秀芹擦洗、喂饭,安顿好她,然后扛着农具下地。地里的活计无穷无尽,播种、施肥、除草、浇水……三十多亩地,全靠他一个人。农忙的时候,他更是披星戴月,早饭带到地里啃两个馒头,午饭常常是凉了又热的剩饭,直到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回家第一件事,还是去看秀芹,问她渴不渴、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然后,他才顾得上自己,胡乱扒拉几口饭,倒头就能睡着,可睡不了几个小时,又得起身。
秀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坐在轮椅上,要么在屋里,要么被大林推到门口。她看着大林的身影在田埂上忙碌,从一个小点,到慢慢走近,每一次,她的心都像被什么东西揪着。
傍晚,大林还没回来的时候,暮色四合,星星一颗接一颗地冒了出来,缀在深蓝色的天鹅绒上。秀芹就坐在轮椅上,靠着门框,静静地望着远方的天空。田野里有虫鸣,有风吹过庄稼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
天上的星星很多,密密麻麻的,有的亮,有的暗。秀芹的目光在星空中游巡,最后,总会落在一颗特别亮的星星上。那星星比周围的都要耀眼,定定地悬在那里,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她就那么看着,嘴角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丝微笑。她想,那颗最亮的星星,多像她家的大林啊。再苦再累,他从没抱怨过一句;再难再险,他都一个人扛着。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撑着这片天,也撑着她活下去的所有希望。风吹过,带来田野里泥土和庄稼的清香。秀芹轻声对着那颗亮星说:“大林,早点回来啊。”
远方的田埂上,一个疲惫却坚实的身影,正朝着家的方向,一步一步,稳稳地走来。星光洒在他身上,也洒在他身后那片承载着他们生活的土地上,虽不炽热,却有着一种沉静而坚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