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金灯寺

文/朱　刚

破晓前的太行山,天色是混沌的。我们怀抱着对日出的期待上路,车辆在盘山小路上缓缓蠕行,像一把谨慎的刀子,试图划开这满山满谷的薄雾。行至观景平台,日出终究是成了奢望。峡谷成了云的海洋,雾气如浪涛般上下翻腾,淹没了所有可能的光。

一对早到的年轻情侣,正围着一盏小炉烧水煮茶,那跃动的火苗在苍茫的群山间,显得格外温暖而又微不足道。他们热情地邀我们这些“冻手冻脚”的陌生人共享暖意,我笑着婉拒了——这大山深处冷冽的凉,岂是凡火能驱散的?那是一种沁入骨髓的、属于天地本身的清寒。

既与日出无缘,我们便转道直奔金灯寺。

到得寺前,时辰尚早,山门紧闭。我们便沿着寺旁小径,先步入了塔林。大小不一、高高低低的二十几座石塔,静默地伫立在雾霭之中。这里没有陵园常有的肃杀,只有一种深邃的宁静与祥和。置身其间,仿佛被一群得道的老僧环绕,他们不言不语,你却能在风中听到诵经的回响。遥想那些僧人在此青灯古卷,度过的无数清苦岁月,你便会觉得,这份宁静的重量,是信仰沉淀下的平和。

待山门开启,我们才得以窥见这座“空中梵宫”的全貌。整个寺院紧紧倚靠着悬崖峭壁,建筑依山就势,小巧而紧致,没有丝毫张扬,仿佛是从山石中自然生长出来的一般。靠崖的一侧,是一个个被凿出的洞窟,那便是寺院的精髓所在。

水陆殿是其中最大的一座。步入其中,瞬间被一种奇异的氛围攫住。洞窟内,无数精美的佛像依壁雕凿,法相庄严。而最令人惊叹的,是脚下——整个地面被凿成一个巨大的长方形池塘,水面上留下纵横的石条,供人行走。人就这般行走于水面之上,穿梭于佛国之间。石窟顶端,有清泉渗出,叮咚汇入池中,长年不涸。几尾金鱼在澄澈的水中缓缓游动,那不像是嬉戏,倒像身着赭色僧衣的修行者,在永恒的时光中进行着它们的禅定。

寺内的钟楼也同样小巧。我拾级而上,见一口古钟旁静置着一根木棍。兴之所至,我上前拿起,用力撞去。

“嗡——”

钟声苍凉而悠扬,穿透雾气,荡向远山。我不当和尚,却也在此刻,聆听到了这山寺独有的回响,算是与这方净土结下了一段短暂的尘缘。

最后,我站在金灯寺的悬崖边,回望脚下那片白茫茫的、我们昨日曾穿越的深渊与绝壁。心中涌起的,并非后怕,而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圆满与崇高。

我忽然明白了。那惊心动魄的挂壁公路,是人们向大山索取生路,是向外的开拓,充满了与命运抗争的悲怆与力量。而眼前这悬于绝壁的金灯寺,则是人们在绝壁上安放灵魂,是向内的求索,同样是充满艰辛与勇气的工程,但前者那股开天辟地的力量,在这里最终化为了一种极致的宁静与虔诚。一凿一刻,一外一内,共同完成了太行山脊上一首关于生存与信仰的壮丽史诗。

雾,依旧没有散。但内心却仿佛被那钟声与清泉洗涤过一般。明天,天会晴吗?我期待着太行大峡谷,在阳光下展露它真正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