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白水河
文/李星涛
与其说是我沿着这条河流在深秋的画廊中漫步闲游,还不如说是这条河流带着我阅读两岸生命的兴衰荣枯。
这条小河没有名字,白水河是我给它起的名字。白水河小得可怜,县域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它的身影,五河县新集镇的版图上,它也纤细得若一根牛毛。它南接淮河,北通浍河。岸随河走,斗折蛇行,一波三折。正是立冬,两岸芦苇已瘦得剩骨,枯白中闪烁金黄。芦花如雪盛开,为两岸镶上两道雪白的边儿。
傍晚,太阳斜射水面,阳光在微波里播撒着点点繁星,如同千万条鱼儿在一刹那一起翻腾跃动。一只白鹭,栖在斜歪在水面的柳枝上,孤傲,冷静,宛若一盏白玉雕成的油灯。一叶扁舟游来,白鹭从容飞起,如同河长巡视河道,一道白光瞬间划开晴空。
菱角已老,向四周辐射的叶子已变得紫红,只有叶盘中央还闪着一星嫩绿。采莲人捞起一棵,随手翻转过来,摘下菱角。老的壳儿青黑,嫩的壳儿碧青。老的煮熟,仁儿又面又甜,弥漫着水香。嫩的剥仁清炒,汁水丰盈,脆甜可口,如同一个个精致的元宝篮子盛满了一汪汪甘美的圣泉。
垂柳赤裸,一丛微黄的丝绦扑向水面。风吹过来,丝绦的影子就在水波里来回轻摇。有时惊吓了路过的游鱼,清波之上立马就被鱼脊刺出一条凸起的水花,犹如夜空流星。
眼前有垂钓者静坐,使我想起“七上八下九归槽”的渔谚。农历七月,鱼喜欢溯流而上,农历八月鱼喜欢顺流而下,农历九月天气渐冷,鱼儿们便归于河槽深水。钓鱼人深谙此道,便伸出长竿,于河道中央垂钓。清水白漂,旷野蓝天,钓得半日清闲,亦落一片澄澈心境。
行至半途,河道陡然沉降。天寒水瘦的季节,河岸也就此显出了嶙峋之美。它是呈梯田状的,上面几层略显粗糙,但下面的却参差交错,层层密排,越来越精致,越来越光洁。那是水流与河岸共同雕刻出的杰作,有着无穷的韵味与魅力。
河道沉降处,水凌空挂一短瀑,硬朗朗的,有玉石的质感。瀑布下聚一深潭,黑黝黝的,深不见底。却有一株水藻不择季节地从潭底长上来,叶子青旺旺的,随水流摇来摇去,一点也不畏惧临近的霜雪。
再往前,河面变宽,却又被一片野荷霸占。正是黄昏,四周吹着不大不小的风。没有荷的地方,波光荡漾,像是一片打碎了的瓷器。有荷的水面,荷叶已变得焦黄枯萎,耷拉着,卷曲着,残缺着。有的荷叶早已被秋风撕破,只剩下断茎,突兀地刺进风中,荒凉,孤寂,悲怆。与残荷相反,此时河岸上的茅草,却披头散发,颜色虽然已有些灰白,但依然没有颓废的景象,仍旧保持着剑拔弩张的气势。
我没有在这片残荷面前唏嘘感叹。我知道,于荷本身,无论用“枯萎”还是“茂盛”来形容,其本质并无不同,因为在荷的“词典”里,本来是没有这些表达情感波动的词汇的,有的只是它们实实在在的本体。荷之所以蛊惑我溯流而上,重新进入她光华的岁月,也只不过是想让我们重温一下她生命的过程,不至于让我在她苍老的容颜面前沉沦得太久罢了。我想,每一样生灵在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都应该有其应该具有的形容,这荷越是残到了极致,也就越是美到了极处。
快要流进浍河了,小河水面上忽然长满了蒲草。蒲草已枯,褐色里透着灰白。北风撕碎的蒲棒,向着空中释放着一朵朵白花。许多章鸡子(黑水鸡)就栖息在这片蒲草棵里。它们羽呈黑色,喙的前端为黄色,后端为霞红,脚为黄绿色,冠有红色的,也有乳白色的。荒凉的蒲草里,一旦有了它们,便立马充满了生机。有时候,它们受了惊吓,便霍然群飞而起,直上青天,让我感觉整条河流瞬间都活力四射起来。
我爱白水河,白水河亦爱我。每天傍晚,我都会从这条河流的源头(新集淮河水闸)开始,然后徜徉到小河入河口(浍河张滩处)结束。每次折返途中,杜甫的诗句总会浮上心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年少不解其味,年过半百方知,有些时光如参商二星,一去便永无交会之期。那逝去的碧绿岁月,正如这涓涓流水,带着草木的荣枯,再无法回头。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小河也是路,一条我未曾踏足的时光之路。它从未忘记我,始终以水声诠释两岸风景,低语着:珍惜当下,认真过好每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