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推开南窗,放眼望去,楼下的青石板小径湿漉漉地泛着亮光。高处的香樟和低处的冬青,顶着一身的水珠,活泼泼地站在那里,湿润而又鲜嫩。我知道,昨夜的一场多情细雨,已然攻陷了山村水郭,俘虏了草木枝叶,也把空气梳理得别致与清新。
雨解风情,渐暖的地气悄然钻出泥土的刹那,就被眼前的白云一眼瞥见,就被渐起的风儿一把逮住,仿佛遇见的是一团欢喜,放在心尖上疼爱还显不够,岂能大大咧咧慌慌张张地前去惊扰?雨,蹑手蹑脚地走下天庭,似甘露悄然洒落,满心满眼都是温存啊。
“润物细无声”说的就是这若有若无、不紧不慢、悠闲自得地飘洒着的绵绵细雨。柔的腰肢柔的身段柔的步伐,配得上这崭新着脸的新日子,恰好与鹅黄的柳芽押韵,与解冻的河流合辙。
细雨轻挪芳步,轻撩衣裙,满身剔透地眷顾于尘世间,心里定怀着一片柔情。矜持的春雨,生怕惊动袅袅升腾的炊烟,更担心打扰刚刚探出头来的花草,悄然俯身大地,温柔地濡湿着每一粒泥土。
霏霏细雨默默赶来,为的是给新生的草木洗一把风尘仆仆的小脸,给守候了一年的枝叶涂抹一层翠绿的胭脂。
无须用闪电耀武扬威给自己开道,来了,就不给尘世带来刺目的惊扰;来了,就轻手轻脚地来;来了,就心怀柔意地来;来了,就掬一捧贵如油的甘泉,无声地浇灌天地间的万物。
无须擂响震天动地的雷鸣给自己助威。万籁俱静的尘世多么美好,猛一声高嗓,是会震落经年的尘土,更会让大地上的生灵惊慌失措,连早归的紫燕怕也要振翅远飞。
作为对长情春雨的回报,田间地头的小花小草舒展开了手脚,悉心装点着山岗田园。耕牛也扬起四蹄,架起犁铧,兴奋地翻开一垄垄散发着清香的泥条,摇醒沉睡了一冬的种子,让萌发的嫩芽抛头露面,去演一场浩浩荡荡的田间农事。
春雨中最浪漫的行走,就是举一把油纸伞,走着走着,脚下猛一打滑,落在油纸上的细雨便调皮地翻了个身,从伞沿飘然跃下,尔后欢快地钻进泥土,而举伞者置身于细雨织就的帘幕里,整个人便有了淡淡的忧伤。这该多好,人与伞,伞与雨,相对无语,彼此的心头都不经意生长出浅浅的诗情。
我喜欢倚在窗口,看春雨无声落入池塘,静待时日,它们或许被浇灌到花木根部,或许一辈子就守在池塘里,仅在日月星光下眨巴眨巴好奇的大眼。不过,微风掠过水面的时候,它们也会挪摆身段,泛起阵阵闪着粼粼波光的涟漪。
伏在窗口,我喜欢听春雨淅淅沥沥,听雨润万物滋滋作响,听枝丫间鸟雀叽喳,听种子破土的脆响……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以春雨作为药引的啊。
桃枝梨梢,最谙熟春雨的风情。一扬脸,便有蒙蒙细雨洗面;一低眉,便有细雨蒙蒙濯足。还有什么理由不抢在百花竞开的前头,燃起一束束粉红的鞭炮,挂起一树树如雪的梨花?还有什么借口,不赶在紫燕归来的途中,率先扬起迎接春天的彩旗?
山坡是春雨最爱的道场,一滴滴一点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跌进土疙瘩里,挤进碎石缝中,攀上常青的枝头,深入草木的根部,用周身的暖意一点一点地捂热每一粒种子、每一个芽孢、每一条根茎、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蕾。
春雨又何尝不是一位经验老到的催生婆,慢声细语、手法娴熟地给每一粒泥土松开手脚,给每一块枯茎、每一条枯枝以向上的力量,然后拉起它们的小手,引领着这些崭新的生命向阳而生、向风而长。
我喜欢走在霏霏细雨中,举伞或不举伞都不重要,因为我也想成为一株草或一棵树,尽情享受春雨的滋润。(作者:凌泽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