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开始燥热的时候,院子里的端午锦也过来赶热闹。从浅浅的粉红,胭脂色的玫红,略带橘色的洋红,正大仙容的朱红,到幽暗的深红,近乎发黑的紫红,端午锦的花色几乎涵盖了整个红色系。当然也有清纯的白色花,闪烁于深深浅浅的红色花之间,只能算少数派。
端午锦这花虽然平常,可名字却不少,蜀葵是端端正正的大名,来历用不着探究,那个“蜀”字早就剧透了它的前世今生了。蜀葵这名其实也很好,但我总疑心蜀葵的“蜀”或许应该是秫秸的“秫”,同音,但更形象。从前我外婆叫它秫秸花,正像是对于庄稼的称呼。我也跟着叫了很多年。这花喜欢庄稼似地聚一起,高大,壮硕,不骄矜,花开在城,倒有了几分归田园居的亲昵。但在她老人家眼里,这种植物甚至还不如庄稼,有着中看不中用的轻视。
蜀葵
叫它一丈红的也不少,因为粗枝大叶的它不费劲就能长到两三米,难怪人称一丈红。那高高擎起的花洋溢的是一派天真豪情,只是泼辣之中少了婉约柔情几许,感觉它与风花雪月里的花毫不沾边。若按时间季节来命名,叫大麦熟也很恰当,麦收前后,这较劲的花不失时机地去和麦子们抢镜,当然也可能是想着去锦上添花。不管怎样,我还是喜欢叫它端午锦,一开端午锦,端午就近了。就像节日的前奏曲。
花如木槿花相似,叶比芙蓉叶一般——虽说这花形如木槿,叶似木芙蓉,可它还是有着诸多的与众不同,还是要努力开出自己鲜明的个性来。你看它向上的茎干忘我地长啊长啊,各个都高过了人头,真猜不透这飙起的高音要在何处休止。比这花迟开的有一种花叫锦葵,除了名字,花的相似度极高,当然个子也甚矮小,与高大茁壮的它相比,简直就是小巧玲珑的美人儿。
端午锦开花有一种爆发力。四月一到,它睡醒般地开始发力生长,小包袱状的绿花苞陆陆续续就挂上了枝丫。再过些日子,连续几个大太阳天,绿包袱皮一抖开,密匝匝的花就像接力似的,不是一朵接一朵,而是一串接一串,用我外婆的家乡话说,开得“扑扑隆隆”的,就像这花自带了同步的配音。我听了叹服民间汉语的伟大,搜肠刮肚也没找到哪个象声词可以替代。确确实实,这花开起来很有威武的大气势,不偷懒不惜力,也不留白,这如锦的绚丽一铺展开,就预告着盛大的节日将要来临了。
端午锦,端午近,年年精准得要命。这花铺天盖地的那么一开,就警示你这一年的时间挥霍得差不多了。人过端午年过半,想想都要惊出一身冷汗。所以端午是要躲的,惹不起总躲得起吧,也就是老话所说的“躲端午”,就比如端午的门插艾蒲,就是躲的一种习俗……除了躲不了的时间。那一路追杀过来的时间却是谁也躲不了的,唯有勇敢地直面迎击。幸亏时光不会倒流,否则万物一定会朝着旧岁月里疾步奔跑——这想象中的倒行逆施,于我们芸芸个体而言,其实不就是缅怀那花一样凋零的青春吗!
我珍藏着一张父亲年轻时的照片。他身后小楼的原址就在我现在居住的小区。这是人世间多么难得的机缘巧合啊!簇拥着的他的那些花儿开得灿烂如锦,就如同他们这一代人的锦绣年华。因照片标注的时间是六月,起初我一直以为那花应该是端午锦,多年后才发现其实并不是。花开人归去,是什么花早已不再重要。现在的我生活就在他曾经的工作地,每天在他照片上的那片土地上走来走去,一年年看花开也看花落。
“昨日一花开,今日一花开。今日花正好,昨日花已老……”于是,这时节开得红红火火的端午锦,在容易感伤的人眼里,这红就成了愁红,这绿也就成了惨绿了。不过像我这样容易哄自己欢喜的人看来,这红红得大气,这绿也绿得明朗。煌煌人世间,只要有了这端午锦的锦做铺垫,再粗砾的日子立马也会柔软起来,怎么看都有几分锦年锦时的样子了。(作者:王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