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田野上的那一座座瓜棚,守护的是一地的瓜香,更是农人一夏的希望。

我的老家位于皖中丘陵地区的一个村落,由于旱地偏多,乡亲们有在岗地上栽种西瓜的传统。

每年打春,他们就把田地犁成一条条长垄,再用铁锹把垄上的土块拍碎,将墒沟铲平,以确保雨水时节地里不会积水。在此之前,他们就挑了块肥沃的地,罩上塑料薄膜,撒下的西瓜种已经长出毛茸茸的叶片,可以移栽了。栽苗之前,先在垄上挖好小埯,里面铺上一层厚厚的农家肥,就像给它们筑了一个温暖的巢,将瓜秧根部用泥土包裹好,然后小心地移到垄上的埯中,将瓜秧扶正,用细土覆盖好根部。栽好瓜秧之后,要连续三个傍晚给瓜秧根部浇透水,乡亲们管这叫“定根水”,待到瓜秧的根须与周围的泥土混熟了,瓜秧便立起了腰身,脸色也活泛起来。

入夏之后,瓜藤见风长,渐渐地,便覆盖了田垄。乡人们手持剪刀来到瓜地,挨个儿给每一条瓜藤打杈,断去它们抢夺主茎营养的念头。

迎着南来的熏风,浅黄色的瓜花含羞地在藤上翘起了嫩头,举起了小手。沿着墒沟,挨个儿细瞧的乡亲们再也掩不住嘴角的笑意,他们从瓜花下方支起的一枚枚小小青果中,已然看到了青色花皮的大西瓜正静卧在浓绿的叶片之中。

每一朵瓜花,在乡人们的眼里,都是一个滚圆的大西瓜。他们在毛茸茸的瓜纽下方,用平底的铲刀,挪出一块平整的土地,好让来日落地的西瓜,有个安身的好场所,美美地睡上一个安稳觉。

待到西瓜长成拳头般大小,家家户户便动手搭建看瓜棚,父亲选中了西瓜地南面田埂中间的那块平整地,先是埋下四根长木桩,然后在一人多高的顶部,用毛竹扎了个斜坡的棚顶,铺上芦席,再用稻草覆顶,顶上压上一些树枝,以防被大风揭去稻草。

四面通风的看瓜棚里,放置着一张凉床,挂上一顶蚊帐。瓜棚倒不失为纳凉的好处所。自打地里的西瓜长到碗口一般大时,夜晚的瓜棚里便少不了看瓜人。看瓜人的手中握有一只能装三大节电池的手电筒,尤其是在漆黑的夜晚,一打开手电筒,一道雪柱似的亮光便射向远方。明月朗照的夜晚,看瓜人通常不开手电筒,只是在上半夜,隔上半个时辰便沿田埂边绕上一圈,遇到突然闪现的黑夜,摸不清是动物还是人,便干咳几声,这几声干咳在空旷的田野中回荡,如若有偷瓜的,定然不敢再往前挪步。

一天晚上,陪父亲看瓜,月色朦胧中,我发现东边好像有两个人影在瓜地里晃动,我从父亲手中拿过手电筒刚要照过去,父亲一把夺过手电筒说,哪有人影啊,是你花了眼看错了。随后,我见到两个人影从瓜地里爬起身,顺着稻田埂往庄子里跑去,我对父亲说,看,两个人正在田埂上跑。父亲说,算了吧,地里的瓜多着呢,小孩子偷个西瓜馋馋嘴,没啥大惊小怪的,别吓坏了他们。有天夜里,天下起了大雨,特别凉爽,我们躺在瓜棚的凉席上,听雨点砸在西瓜地里的窸窸窣窣声,听西瓜秧大口大口喝着雨水的吱吱声,听雨点敲击西瓜的咚咚声……渐渐进入了梦乡。第二天一早,父亲顺瓜田埂转了一圈,发现西边的那几笼西瓜秧被翻了个身,好多藤头都被踩进了泥里,有的瓜秧被弄断成一截一截的,父亲心疼地把被泥埋的藤头理出来,把瓜秧重新翻过身,他一边干一边叹息。我知道,丢失了几只西瓜,对于父亲来说,倒不那么惋惜,他恼的是偷瓜人不该糟蹋了瓜秧,糟蹋了那么多个未成熟的毛茸茸的小西瓜。

西瓜成熟的时节,好客的父亲常下到地里,亲手摘上一两个大西瓜给路过的乡亲们品尝,只要听到乡亲们说瓜香甜可口,父亲的笑声就比西瓜还要甜。收获了的西瓜被父亲用平板车拉到集市上售卖,买完西瓜,归来时,父亲会捎上几斤猪肉,几块豆腐,我们的碗头上又有了久违的肉香。

在我的老家,圆圆的西瓜里,包裹着的不仅是乡亲们圆圆的梦想,更是乡村生活的别样甜蜜。（作者 凌泽泉  编辑 徐怀明  实习生 齐悦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