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二十岁的时候,特别渴望知道自己四十岁的样子,因为二十岁的我一贫如洗,但又踌躇满志;三十岁的时候,我开始惧怕四十岁的到来,开始担忧健康,开始怕死。但如今,它还是来了。我准备在生日那一天,认认真真给自己办一次,并琢磨着要发表一次重要的餐前讲话,回顾我的前半生,展望我的后半生。
我的前四十个年头,终于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刻苦努力,脱离了农村。小时候没有时间概念,觉得未来很远,觉得自己很大,追着光在跑,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吹过的牛,基本上也都没有兑现。现在上有老、下有小,有光也不敢追着跑,除了因为膝盖出了毛病,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胆子变小了,开始如履薄冰,开始杯弓蛇影,怕掉河里。年轻的时候,在人生最重要的两个转折点,我都出现了失误,那时候还可以修修补补,时间是个宝啊!现在可没人再给我时间了。
二十多岁的时候,我酷爱读书,什么书都看,那时候觉得有大把的光阴在手里,爱躺在草地上看书,爱在远途的车上看书,爱看鲜衣怒马,也爱看大漠孤烟,我现在依然能够回忆起当年读到好文章时的惊喜与雀跃。如今,那种“哐叽哐叽”的冲撞已经从胸口被掳走,再也回不来了。就像作家毕飞宇所言,“年轻的时候,我是用本能在读书、用血液在读书、用心率在读书;而现在是用智慧在读书、用经验在读书、用大脑在读书。”时过境迁,那种热乎乎的东西恐已不再属于现在一团和气的我。三十露头的我,心肠硬,要多硬有多硬,想当硬汉。现在动不动就想流泪,电视里只要一煽情,不管是电视剧还是综艺,我肯定哭得稀里哗啦。最近一次稀里哗啦是看《十三邀》节目里韩红唱《汉阳门花园》,胖墩墩的韩红讲到武汉抗疫动了情,我也跟着心酸,韩红不哭了我还在哭。明明是一条汉子,太容易感同身受,太容易肝肠寸断。我在农村长大,爱吃刚从地里拔出来的红皮萝卜,洗净、剥皮,就着白馍更好吃。前段时间,终于有这个机会再次追忆,可惜周期性的牙疼又犯了,整个进食过程龇牙咧嘴,吃相难看。跟着我几十年的牙也开始一颗颗列队抗议,要脱离组织、弃我而去。我现在十分怕老,怕照镜子,怕看到自己的法令纹。年轻时买几块钱的雪花膏涂脸也显白,现在买一百多块的深海矿物滋润营养保湿霜,还是盖不住褶子和油腻。我八岁大的女儿开始嫌弃我有“老年味儿”,我想喷香水,她说喷香水也没用。
满三十岁的时候我写过《三十未立》,调侃三十岁难有作为,而如今,这十年倏得一下子就过去了,窗间过马。过往的十年我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呀?有人说,四十岁之前谈理想是浪漫,四十岁之后谈理想就是愚蠢。我很容易被这种说法困扰,但又不得不重新思量这个问题。年轻时吹过的牛,真就这么算了?那些“心如大地、行如绳墨”的人生坚持是否还要留它不灭?这些内心的挣扎就像儿时老屋房梁上的老鼠,时常扰我不宁。好莱坞电影《生死豪情》中,丹泽尔·华盛顿饰演了一个美国军官,在单位遇到难题,下班回到家中,还是一副郁闷的嘴脸。他的太太凑了上来:“需要我给你放松一下吗?”丹泽尔点点头,太太就开始唠叨,洗衣机不转了、孩子在学校跟人家打架了、汽车保险明天就到期了……没过一会,丹大哥就轻松地长舒一口气,向太太致谢:“我感觉好多了。”
哈哈,看来国内外四十岁的男人都一样。
(作者 李克 编辑 徐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