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往上,郁郁葱葱的是山峰,是无限风光,是古往今来。
——题记
认识一座山,有很多种方式。我听过诗句中的庐山,是“庐山烟雨浙江潮”的禅意和“采菊东篱下”的自在;我看过丹青里的庐山,是《庐山高图》的重峦叠嶂、飞流直下;我读过汗青里的庐山,是庐山会议、庐山抗战的风云变幻。而这一次,我驱车五百公里,是想要揭晓属于东方的真面目,是想要追寻陶、李、苏、白、唐的文墨风骚,是想要重新认识一座山。
庐山上的老屋、石路、云暝、雾霭,一日四时之景不同,且看雾挽屋檐,云过青山。山里的空气总是湿漉漉的,沿路的石块上长着年久的苔藓,走至仙人洞时,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山雨不紧不慢地从天而降,淋湿了林间跳跃的小猕猴,拨去了不多的暑气,而游客们却幸得甘霖,纷纷停下脚步,有机会慢调地欣赏烟雨中的庐山之景。坐在花径隔湖远望白居易草堂,虽未逢人间四月,不见桃花,但滩涂湖水倒映着的云杉,想必当时的江州司马,也一定曾为之感叹过。
当我绕着天池山西麓,一路而下,回到起点时,已是太阳西下时分,景也观,文也听,事也晓,而我却依旧没有关于庐山“真面目”这一东方之问的答案。下山的途中,我看见远处山尖还是“气蒸云梦泽”,近处已是晚霞落日时,我感受到刚刚还是暖风阵阵,转过弯便是水汽满面。这个问题好像从来就没有答案,庐山之大,绵延二十五公里,北靠长江,南傍鄱阳湖,如今即便是使用无人机也很难一次看尽庐山的全貌,即便是看全了,这山间云卷云舒、花鸟鱼虫、四时之景,各不相同,也很难时时熟知。东坡先生和我们一样,用凡人视角得不到答案,但那句“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清醒,却在每一个东方人心中埋下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理性思维。以此来,便是幸会东方的“真面目”。
再进山时,是为了秀峰瀑布,是为了一句“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执念。如今并非瀑布的丰水期,我也看不到李太白当时遥望的壮景,当听见周围人悻悻发出不甘声时,我却说李白——诚不欺我。那瀑布倾泻而下的何止是山泉水,是一个同我年纪相仿的二十来岁的少年,初登庐山时,满含壮志,绣口一吐,便是整个盛唐。“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流水倾泻,带着少年生逢盛世,当为大鹏的豪情,一路向东,而如今,我不过是望见了唐朝的那一页诗罢了。你明明知道,谪仙人已逝,诗歌已不复,你为何要来;因为你相信仙犹在,诗永存,浪漫至死不渝,所以一定会来。史铁生在《务虚笔记》中说:如果你站在童年的位置瞻望未来,你会说你前途未卜,你会说你前途无量;但要是你站在终点看你生命的轨迹,你看到的只有一条路,你就只能看到一条命定之路。李白五次上庐山,昔日里仗剑的少年,哪里会想到,有一日会在同样的地方发出“大江茫茫去不还”的无奈,他在“隐”与“仕”中间徘徊了大半辈子。相比较“遥看瀑布挂前川”的兴致,我们似乎更喜欢“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豁达,可是那个二十岁的少年从未欺骗过我们,因为在那初读诗歌的年纪里,一定有足够的浪漫去俯瞰银河落九天的遐想,不过是我们走出了半生,所以瀑布之水从未绝流,便是想告诉来见它的人们,都要有归来仍是少年的勇气。
下山石板路,古道上刻满了风檐展书读的流金岁月,这是我第一次踏上庐山,静好的岁月守护了这个看山是山的少年。也许日后,也许将来,我再次造访这位郁郁葱葱的好友时,或许已是看山不是山的中年,抑或许是看山还是山的暮年。
庐山就站在这里,用千年万年的时间迎来送往,当一千多年前的声音,透过岁月的烟尘,在21世纪的今天依旧回荡在庐山的耳边,它俯瞰着渺小的人类,感慨于沧海之一粟的渺小:它又凝望着生生的人类,惊叹于物与我皆无尽的亘古。是浪漫不变,是气度不变,是那民族骨子里“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弘毅,“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温润,“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探索从未改变。是从幼年摇头晃脑读书背诗时便开始深埋下来的种子,让李白的遥看、白居易的欣赏、苏轼的凝望,被千年的时光加冕,幻化为文脉的象征与绵延。
庐山千载,今我幸会。
(作者:吕洁琳 编辑 徐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