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荷塘就在我居住的不远处。

相比于夏日的荷塘,秋后的荷塘略显枯败、落寞、凄清。荷叶终日干涩、无力地蜷缩在一起,随着瑟瑟的秋风微微浮动在死寂的水面上。没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婀娜；散了“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壮丽；失了“误入藕花深处”的惊艳；只留下了它繁华过后的孤清与冷漠,萧条之后的从容与淡定；香消玉殒之后的坚持与永恒。遥想着它们盛夏时节的炽热与怒艳,不禁令人心生恻隐,我的心绪会在倏然间凝重起来。

由此,我不禁想起了在《红楼梦》第三十七回里,宝玉嫌弃大观园中的荷叶已经残败,随口叨叨说破荷叶可恨,要遣人拔去。黛玉却偏偏和他争论,说平时并不喜欢李义山(李商隐)的诗,却独爱他的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于是宝玉听到黛玉的话便如圣旨一般,立刻诺诺连声说,果然是好诗句,留着破荷叶不用拔去了。可见,林黛玉对荷花情有独钟,而她的代表花芙蓉也是荷花的别称。林黛玉的审美品位超凡脱俗,愿意欣赏残缺的美。在她的意念里,残败的荷花象征着寄人篱下,孤苦无依的自己。她与香菱都是心中充满诗情画意的女子,且同病相怜,性味相投。还有,在《红楼梦》第七十六回里,中秋之夜她与史湘云在凹晶馆联句吟诗:“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可谓两人的绝对,再次提到荷塘,只是过于悲凉,这也是为后来她含恨而终埋下的伏笔。她骨子里的清奇与诡谲,也于那一刻在秋荷的世界里沉没了。

比之秋日里那些依然苍翠挺拔的树木,娇艳的花儿,芬芳的草儿,秋荷不免扎眼,不和谐。但它们的叶儿虽枯败了,枝干却苍劲而有力度地固守在自己的领域里,任季节遒劲的风儿也不曾将它们动摇,折损分毫,我的内心不禁又蓦地升腾起一丝敬畏。

适逢一场秋雨,细密的雨丝敲打在那方枯荷上,发出“噼啪噼啪”的脆响,伴着阵阵摇曳的秋风,极富动感,似一曲夹杂着淡淡幽怨的秋思小令,一声声敲击着乡野无边无垠的秋韵之调,映衬着八方静默。

荷韵  马晓刚  摄

雨夜,上半夜听觉神经敏感起来,我总会辗转反复。后半夜,念及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里的诗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秉烛夜读,觉得心思竟瞬间得以安澜。即使在纷乱的雨夜,我也可以一夜到亮,香酣不醒。那份来自自然的妥帖存在,来自天籁的和谐音韵,让一个失眠的重症患者变得纯粹静安,有处存放。

荷的一生短暂而诗意,它以自己的平凡与奇特演绎着自己生命四季的精彩轮回。“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万物总会有生死,有起落,有兴衰,有成败,令人悲喜交集。生命的常态周而复始,自然的存在亦合乎情理,无需我们去心生异议,故作定论,摒弃除之,应泰然接受。（作者 顾丽  编辑 徐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