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秧属一年生草本植物,她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打碗花。诗经《小雅·我行其野》也有她的身影。“我行其野,言采其葍。”这句诗里的“葍”,就是她最原始的乳名。她的茎和芦苇一样,分地上、地下两部分。秧苗破土前,埋在深土里的茎是横向生的,长长的,白白的,嫩嫩的,又脆又甜,挖出来既可生吃,又可蒸食。而地上的茎则为蔓状,或贴着地面匍匐前进,或缠绕着附着物向上攀行。她的每一个根节都能发芽,即使你一把揪起一团也并无大碍,因为她的一些根节还在地下。过些日子,她又会长出绿绿的一簇。
父母秧开花极美。刚长出的花苞,嫩绿的苞片里裹着白嫩的花苞,花苞尖端还冒出了粉红的尖头,恰似襁褓里粉嫩的婴孩。盛开的父母秧花,呈喇叭形状,花有五瓣,中间雪白,边缘白里透红。那红并不是涂在表面上的,而是从白里慢慢洇染出来的,并还带有一点儿若有若无的粉色。在我的家乡,形容谁家姑娘长得好看,常用“像父母秧花一样”来比方。所以,奶奶还将父母秧花唤作“姑娘花”。
傍晚来临,父母秧花薄薄的花瓣会自动往里卷起,有的甚至能卷到花蕊的底部,仿佛是一个夜幕下紧闭闺房的大姑娘。只有到晨曦染窗之时,她才重又打开美丽的闺房,欢笑着融入绚丽的霞光里。
奶奶说,父母秧通人性。你别看她那腰身细细,或匍匐前进,或攀扶而上,但长度却丝毫不比人矮。那浅红的花朵儿,多像人的脸蛋儿;那细茎两侧的绿叶,多像是人的手掌;那花萼是五瓣的,叶子底部的筋纹是五条的,花朵的颜色由淡到浓也分五个层次,这和人的五官、五脏、五指的数字分配是多么的相似啊!
常有人将父母秧花误认为牵牛花,但倘若仔细观察,还是能分辨出它们的区别的。父母秧花一般以白为底色,饰以淡淡的粉红,而牵牛花除了白色,还有浅蓝、深蓝、紫红等,且花色较浓艳;父母秧花的叶子小,呈三角状的戟形,牵牛花的叶子较大,近圆形或宽卵形;父母秧花虽然也喜欢攀缘缠绕,但攀爬能力远远比不上牵牛花。地栽的牵牛花,可以从墙根一路爬到屋檐,攀附到树梢和电线杆上。父母秧花却爬不高,大多只是伏地生长,或缠绕在田里农作物的枝干上。
我曾经吃过奶奶做的父母秧蒸饭。父母秧很嫩,单棵带着根儿,洗干净了,简单斩几刀,然后拌上玉米胚。玉米胚是从小石磨磨过二三次的粗玉米面中筛出来,一粒一粒的,闪着金黄的光。奶奶将拌好玉米胚的父母秧,虚虚地放置在铺有湿布的蒸笼里,用小火慢慢地蒸熟了。在我们吃蒸饭时,开始忆苦思甜。
父母秧蒸饭黄中融青,青中渗黄。那颗粒状的玉米胚点缀在青色的父母秧上,恰似一颗颗金星闪烁。吃起来,一开始有点青草味儿,但随着青草味的弥漫,一种淡淡的甘爽味儿就会渐渐在舌尖上潮水般地汹涌开来,后尾还带着父母秧花朵里露水浅浅的香味。虽然是粗粮野蔬,但父母秧蒸饭吃起来,口感一点也不粗粝,而是豪放中带有点浅浅的软糯。即便连吃三顿,也绝不生厌。
莫说乡野菜,度荒好口粮。父母秧从过去的度荒口粮,到现在公园里的欣赏花卉,再到豪华餐桌上健脾益气的药膳,她一路所走过的生活和时光,每每想起来,总是让我感叹唏嘘不已。(作者 李星涛 编辑 徐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