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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欢

2025-04-21 20:55 蚌埠发布客户端  

清  欢

"松柴灶火慢熬浆,点就凝脂泛青光。

最是黄山泉下水,化成清白慰饥肠。"——许承尧《忆故乡豆腐》

苏轼曾说“人间有味是清欢”,何为“清欢”?食物与人一样,各有各的脾性,张扬的食物味重浓烈,安静的食物内敛清淡。有些食物,入味细碎,既解馋,又不难消化,是为“清欢”。徽菜里有一味极寻常又极不寻常的小菜,唤作"观音豆腐"。色如翡翠,质若凝脂,入口滑嫩,微苦回甘。其来历颇有些仙气,说是古时徽州大旱,观音菩萨以柳枝点化,教人采山中腐婢树叶捣汁成豆腐,救了一方饥馑。传说固然缥缈,但这青碧的豆腐,却实实在在成了徽州人味蕾上的乡愁。

我初识此物,是在屯溪老街的"吴记饭庄"。店主吴生是个精瘦的汉子,五十来岁,眼睛亮得像浸了油的徽墨。他家的观音豆腐与别处不同,不用石膏不用盐卤,只取山泉与腐婢树叶原浆,以祖传手法点化。问其诀窍,他总笑而不答,只道:"做吃食和做人一样,急不得。"

吴家做豆腐的手艺,要追溯到道光年间的吴老太爷。那时徽商鼎盛,老太爷在扬州盐号当伙计,某年回乡省亲,见灾民啃树皮,想起扬州人用绿豆制豆腐,便试着以山中腐婢树叶替代。试验百次,竟成了这碧绿莹莹的活命粮。后来吴家开起豆腐坊,门前永远摆着两口大缸,一缸卖钱,一缸施舍。徽商"贾而好儒"的品格,在这豆腐里腌渍了百余年。

观音豆腐最考究的是"点浆"功夫。清晨,我见吴师傅在后院做工,腐婢树叶汁滤得极细,山泉水烧至蟹眼泡便撤火,木勺搅动的速度不疾不徐。他说这叫"候天时",快了发涩,慢了泛酸。这让我想起胡适之先生回忆家乡时,总念叨母亲做豆腐"看云色"的本事。徽州人的耐性,原是山水养出来的——黄山云海要等,新安江雾要等,连豆腐成型也得候着天地呼吸的气韵节奏。

豆腐点成,吴师傅的刀工又是一绝。方寸之间的青玉,能片作蝉翼,切作细丝,雕作莲花。有回他给上海来的美食家表演"豆腐丝穿针",三毫米厚的豆腐片切成三十六根细丝,穿过绣花针眼竟不断裂。徽商走南闯北练就的玲珑心思,在庖厨间也闪着光。

屯溪老街上如今有七家卖观音豆腐的,唯吴记生意最旺。问及经营之道,吴师傅掀开灶台旁的青花瓮:"秘诀在这里。"瓮中腌着毛豆腐,菌丝雪白如徽州山头的初雪。他说这是用豆腐边角料做的,买一送一,穷学生来吃从不收钱。这倒暗合了古徽州"贾道儒行"的传统——明清时徽商在扬州建义学,在杭州设粥厂,赚十两银子要散三两做善事。

某年梅雨季,我见吴师傅在店门口支伞摆摊。问起来,说是上游工厂排污,腐婢树死了大半。"现在用的树叶要从歙县深山采,成本翻倍,但价钱不变。"他擦着汗说,"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能断在钱眼里。"那天他送我半块豆腐,包豆腐的荷叶上印着"货真价实"四个朱砂字。

深秋时节,吴师傅带我去采腐婢叶。翻过三道山梁,在山北麓的幽谷里,藏着几十株老树。"这片林子是我曾祖父栽的,"他摩挲着树皮上的疤痕,"当年徽商出门做生意,必要在家乡种三棵树——一棵香樟,一棵银杏,一棵腐婢。"夕阳穿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如古祠堂里的砖雕。

去年惊蛰,吴记饭庄突然歇业半月。再开门时,厅堂多了架老算盘,柜台后挂着"戒欺"二字。原来吴师傅去婺源参加了徽商文化研讨会,回来说要恢复"豆腐账簿"——每天头两块豆腐送给孤老,记账用红笔,表示赊欠不追。这做派,活脱脱是陶行知先生诗中"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的徽州风骨。

腊月里吃他做的观音豆腐火锅,青白玉似的豆腐在火腿高汤里沉浮,竟有"清泉石上流"的意境。酒酣耳热时,吴师傅取出本发黄的《豆腐谱》,扉页题着"一粥一饭当思徽商精神,一汤一菜莫忘黄山根脉"。问他可担心手艺失传,他指指墙上与合工大食品系共建的实验室照片:"老树发新芽,才是真传承。"

如今每见屯溪老街的灯笼映在青石板路上,总想起吴师傅切豆腐的身影。那青莹莹的方寸之间,凝着徽州人"知白守黑"的智慧——腐婢叶的苦化作豆腐的鲜,如徽商将跋涉的艰辛酿成经营的醇厚。(陈禹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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