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过后,沁人的麦香席卷着涡淮大地,休憩于骨骼里的纯正午收记忆,被收割机的轰鸣瞬间激越。
布谷声声,高亢明亮,催开了一场民间麦事。各种农具走出了尘埃的围猎:镰刀磨得锃亮,拇指肚一划,锋利无比;铁叉镶上了残缺的牙齿,重新焕发威武的模样;石磙吱吱呀呀,谱写旋转的序曲;架子车鼓足脚力,开启重装的长征……
收割的号角在雄鸡的报晓声中吹响。农忙季,辛苦自不必说。天还未亮,人们就来到自家地里,迎着晨曦,开始了一天的收割。
我们兄弟姐妹五人,父亲给我们收割任务成正比例分配。父亲一墒地,母亲一墒地,大哥、二哥两个人一墒地,姐姐、弟弟和我一墒地。一家人齐头并进,镰刀“哧啦哧啦”作响。父亲割起麦子来,总是很沉稳,很少看到他直腰,一直保持着弯曲的姿势在麦浪中沉浮;大哥割麦的时候,镰刀挥动的幅度大,连续在麦子的脚底来回拉锯,一道、两道……然后用镰刀一股脑儿地掠起;读小学的弟弟手太小了,他不得不一把一把地割麦。他身后的麦铺最小,距离也拉得最大。他的小脚在麦茬中跳跃,如同一只欢快的螳螂。
一块块地的麦子倒伏下去,它们在地里是待不久的。它们要投奔到场的怀抱里。在奔赴的路上,总有一些麦子会走丢。一辆辆木质的架子车在坎坷不平的乡间小道上来来回回。小山包似的麦垛,一路晃晃荡荡,把车上人、跟车人的心高高地悬着,生怕车身一个趔趄,翻了车。
打场是麦收的高潮。那时,村子里有拖拉机的人家是凤毛麟角,多数人家都是用牛来打场,我家最初是靠人力推石磙打场的。一根扁担中间拴上四根绳子,父亲和母亲分别站在扁担的左右两边。大哥、二哥、大姐、我,一人一根绳子,站在扁担的前方,后面是厚重的石磙。
夏阳、石磙、人影,在场的核心区域旋转。父亲的脸被晒得透红,母亲的脸颊已经有汗珠渗出,我们兄弟姐妹四个气喘吁吁。最想听到的是母亲的喊停声:他爸,歇会儿吧,喝口水,吃点东西,孩子们小,长身体呢。
日头西沉,石磙下场,要赶在天黑之前起场。一大家子人,一字排开,挥舞着铁叉,起麦草,挑麦草,堆麦草,清麦草。小孩子帮着用木锨堆麦子,最后,一个圆形的麦堆乖巧地卧在场中央。
扬场是麦收的尾声。扬场的时段一般选择傍晚或者清晨,需有风的光临。一把木锨,一个人负责扬场,一个人负责掠场。扬场靠天时地利人和。记忆中,父亲是扬场的好手。他一扬木掀,麦粒呈一条优美的直线,麦子雨点般从容落下,麦壳都飞到了一边,粒是粒,壳是壳,干净利落。父亲的笑容也如麦子般饱满,被一同收进了麦仓。扬一阵后,母亲需要用大扫帚把里面一些大的麦秸给“扫”出来,风是吹不走的。父亲和母亲的分工合作,让每年的麦收都不落后。我知道,这是全家人通力合作的结果。
风吹麦浪,又到一年午收季。如今,虽说一切都被机械化取代,但镰刀、架子车、石磙……这些有温度,有色调,带着岁月质感,古朴温情的农具,却早已在我心里定格成永恒。(作者:顾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