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

艾雨

一抹月色撒落在他身上，把他衬托的更加落寞，也更忧伤。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不过他还是习惯晚上出门，望向窗外，估摸好友一会也就到了，这也是在里边练就的本领，不用看钟，时间已在心里行走。与好友相见，他没有了往日的侃侃而谈，相反局促不安了许多，偶尔还会愣神，不知思绪又飘向何处。

一进家门，妻子、儿子各自在自己的房间，一个忙着写工作汇报资料，一个忙着学习备战中考。妻子听见开门声，一边敲打键盘，一边有些歉意的说：“我和儿子先吃了，年底有些忙，各种资料数据，饭都热着呢，你自己吃啊。”他看看有些凉意的饭菜，如同自己此刻的心情，随手拿起手机，一句“老地方见”，摔门离开了家。与兄弟们酒过三巡之后，他开始抱怨起妻子：“我现在一个月收入是她一年的收入，说多少遍了，不要加班，不要把工作带到家里，就是不听，每次说辞职，她都不高兴，一个工作有啥，还觉得是个铁饭碗，与她父亲一样迂腐。”

妻子出生高知家庭，岳父是博士生导师，每次有朋友托关系找到我，希望能做他学生时，他都是严厉回绝：“学问何时能弄虚作假！”屡屡让我尴尬不已，妻子总是在朋友那打圆场：“父亲现年事已高，带不了太多学生，学院里的导师都很好。”我出生工人家庭，父母都是老实本分人，自上班第一天起，父亲就不停叮嘱：“本本分分做人，踏踏实实工作。”无奈，我就是不听劝，还觉得自己有通天本事。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断加剧我与妻子的矛盾，让我愈发反感起妻子与岳父那文化人的清高。很多年前，随着改革开放的浪潮，我毅然辞职下海，借助原单位的市场与人脉，很快挣到了第一桶金，尝到了甜头的我，哪能停歇，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曾经都是我找岳父办事，如今是他朋友来找我取经，想学做生意。回到家看见妻子又在临摹画画，炫耀的说道：“别临摹了，你欣赏的这个画家，我兄弟认识，回来让他现场教你，还有你辞职的事怎么说。”那是妻子第一次发火，也是最后一次：“你别觉得有点钱就了不起，钱不是万能的，你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你了，太飘太狂了，我已经不认识你了，我有我的人生和追求！”就这样，我们的婚姻解体了，她只要了儿子与这个曾经的家。

没有婚姻的束缚，我如同脱缰的野马，无人能阻，全身心投入到事业中，公司的规模也越来越大。可好景不长，盲目的扩张新业务，加上自身学历有限，管理能力欠缺，很快公司利润率下滑，资金风险加大，眼看就要撑不下去。公司还在危机中，家里又传噩耗，父亲病逝，双重的打击让我无法自拔，陷入深深的愧疚中。好友不忍看到我的现状，热心安排饭局，张罗一帮年纪相仿的生意人相聚，想着能帮帮我解决困难，也就是这场饭局，我认识了改变我一生的朋友。

交换名片、一阵寒暄后，一个个子不高的年轻人走到我面前：“哥，我早就听闻你的大名，有闯劲，有想法，我主营金融业务，刚把公司搬到北京，想升级集团公司，如果你有兴趣，真诚邀请你加入。”料理完父亲后事，只身前往北京，一是想散散心，二是想看看这位朋友所说的蓝图。北京3栋气派的办公楼，国贸等多处繁华地还有办公场所，大大小小的地铁站不间断的滚动着公司广告，那些电视里，那些想都不敢想的名人，能面对面交流。这一切对我而言，如同本漫无目地在沙漠里走着，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绿洲。迅速将自己的公司进行整合，交给了副总，满怀憧憬的加入朋友的集团。朋友也信守诺言，对我加以重用，职务排名集团第三，十位名校研究生组成我的助理团队，我分管着集团多个重要版块。每当夜深人静时，俯视楼下来来往往的车流，心中不免志得意满起来。自己事业有成，孤身一人多年，朋友们都想我再组建家庭，身边有个伴。青春的、热情的、成熟的、温婉的，见了许多，却总觉得缺点啥，说来可笑，没钱时总想用钱证明些什么，例如能力，例如尊严；有钱时又想变没钱筛选些什么，例如爱情，例如人性。

集团的例会，高层出现了分歧，有人认为跟进管理好现有项目，海外市场暂不开展；有人认为时机好，应该大刀阔斧，打造国际集团。欲望这东西，很可怕，有时会反噬，把自己吞了，也许是吃过盲目扩张的亏，我持保守意见。由于家中母亲身体出现不适，我向这位朋友和集团告假，出来很久了，也该回家看看母亲，父亲去世后，她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朋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是提出把母亲接到北京，医疗条件会比家里好，所有费用集团报销；二是集团正在转型升级，我是他最信任的人，也是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的母亲很通情达理，得知后，主动宽慰我先把工作做好，不要辜负别人的信任，她就是老毛病，家里就能看，不去北京给人家添麻烦。

集团明确了新方向，工作量大幅提升，每天光是回复邮件都要80多封，批复完上百条流程，常常已至天明。扩展海外市场，谈何容易，规章制度不同，思维模式不同，沟通方式也不同，集团一次次向银行借贷，已达上限，项目资金还存在巨额缺口。此时不知是谁提议，集团内部融资，给予高利息回报，基层员工哪知这些真正内幕，只看见海外分公司一家接一家成立，老总们频繁接受采访，各篇报道占领头条。每逢节日，不止红包，奢侈品也发不停，员工们信心百倍，不止把自己的家底拿出，还开始向身边人鼓吹，集团融资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果！看着财务报上来，需要我签名的审批单，我的手不由得发抖，再次望向窗外，不是兴奋，而是恐惧，人仿佛飘在空中，不知何时就会一头坠落，那时才真正领悟到父亲的叮嘱“踏踏实实工作”。

整理一下衣服，平复一下心情，敲响朋友的办公室，他满脸自信，根本听不进我的担忧，还说我跌怕了，我知道此时多说无益，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群溜须拍马之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我递交了辞呈，回到了家乡，静静陪在母亲身边。没多久，关于集团不利的消息铺天盖地的报道，特别是恶意融资，造成社会不良影响，许多家庭深受其害，损失惨重。我一边惋惜集团走到如今的地步，一边庆幸当初没有被钱财迷失，及时迷途知返。生活哪能尽如人意，检察机关以我为集团高管为由，押送到北京开庭审讯，在候审区，我见到了那位朋友，年纪轻轻的他已经满头白发，见到我，他满怀愧疚的说：“连累你了，那时听你的多好，唉！”我恨不得一拳砸过去，心想，现在说这些有何用。一轮又一轮的审讯，最终我获刑六年，那是我人生的至暗时光，只记得一道又一道门打开，一道又一道门落锁，不知还要走多久，我几乎把我的前半生像放电影般在脑海里播放，流下了悔恨的泪水。监狱的管理也很人性化，重视思想改造与学习，看我喜欢读书，就分配我到阅览室，负责办理图书借阅。一晃几年过去，我出狱了，儿子也即将工作，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儿子的，只把父亲当年对我的叮嘱，也作为最珍贵的礼物赠送：本本分分做人，踏踏实实工作。

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正与我一同小聚好友的妻子催促他回家，他不耐烦的挂了电话，我笑他好好珍惜，有人催是幸福。送走了好友，我独自小坐，人生就是一个圆，从起点到终点，光溜溜的来，啥也带不走，初心不忘，方得始终！转眼，天又要亮了，此刻，我相信全新的自己也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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