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界，韩国人随处可见。
早上8点，宝峰湖景区门口，5分钟内有3个韩国团队前来检票。大瀑布下，土家妹子跟韩国人合影后，把几张韩币塞进腰包。一家5口刚从出租车上下来，路边水果摊的老板立马用韩语走上前招呼。站在武陵源区的核心景区袁家界内，听见韩语的频率更高。
如果用概率统计，晚上大型民族歌舞表演《魅力湘西》的演出现场，台下坐着近3000名观众，主持人随机抽取4名男性上台互动，其中一位就是韩国人。
一组更精确的数字是，今年1~2月，张家界接待入境游客106106人次，其中韩国游客45823人次，占比高达43%，张家界“长满”韩国人的话题迅速引发关注。
3月底，宝峰湖景区的韩国团队。图源：九派新闻 马婕盈
“韩国团队青睐张家界，这不是一蹴而就的，它有一个长时间的培育。”在接受九派新闻采访时，张家界旅游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常务副总裁金鑫说，1999年，张家界逐渐迎来韩国游客，后来才渐有起色。2015年，张家界机场拓展国际航线，逐渐可直飞韩国各个城市，游客才能更便捷地前来。
张家界对韩国游客有巨大的吸引力，离不开其秀丽的风景和当地政府对韩国市场的重视。另外，金鑫还提到，那些远道而来的朝鲜族旅游从业者，对韩国市场的开拓“做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1】朝鲜族创业者
1998年，25岁的张绿第一次来到张家界。他是黑龙江人，朝鲜族，毕业后在深圳的外企工作。平淡重复的工作内容让他感到厌倦，在老乡的介绍下，张绿想换个赛道，“做旅游业，更有意思。”
老乡发来的资料主要介绍九寨沟和张家界，张绿以为他们的第一站是九寨沟，等火车开到吉首，他才发现目的地是张家界。下了火车，眼下全是土路。
1999年初，张绿第一次来到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天子山景区，“我当时很惊讶，还有这么漂亮的地方啊。”在山顶，他看到了云海。
清晨，太阳出来天空放晴，风一吹，眼下白茫茫一片随风波动。山上温差大，一天之内气温骤降十几度，他被山坡上刚刚绽放又被冰包住的小花震撼。
张家界武陵源景区。图源：九派新闻 马婕盈
同年，吉林人吴文革第一次来到张家界。吴文革也是朝鲜族，当时正在桂林做韩语导游，工作期间结识了一位韩国旅行社的向导，那一年，韩国向导带团去张家界，景区没有人会韩语，他便拉着吴文革一起前往。
“我那时候都不知道张家界这个地方，还以为是张家口。”回忆起来，吴文革笑着说，“第一次来这里我就说，这才是真正的桃花源，风景特别漂亮。”他形容，桂林的山是椭圆形的，小巧精致，张家界的山是陡峭锋利的。
2001年初，吴文革离开了桂林，来到张家界开旅行社，凭借语言优势和前期积累的人脉，他只接待韩国团队。在张家界生活多年，张绿看到了韩国市场的发展前景。2002年，他也开办了一家主要接待韩国团队的旅行社。
为了获得客源，张绿经常去韩国拜访客户，从首尔到济州岛，不错过路途中的每个城市。张绿拿着打印好的照片来到各个旅行社讲解，从早上9点一直跑到晚上，每个旅行社停留半小时，他一天能跑6家。早上陪着客户喝咖啡，晚上喝酒，“当时嘴都起泡了。”
那时，张家界在韩国知名度低，但张绿总能收获不少赞叹，韩国旅行社的负责人指着图片中的山、云海、瀑布问：“是不是拼凑的？”“怎么是拼的呢，真有这样的山。”张绿回答。
张家界的美景还震撼了曾任韩国观光公社社长的赵洪奎。2001年，他应邀参加张家界国际森林保护节，对张家界的奇山秀水和淳朴的民俗风情大加赞赏。回到韩国后，凭借其在旅游行业的影响力，向韩国国民大力推介张家界。自此，张家界在韩国的声量越来越大。
【2】韩国客人占外国客源市场比例从0到98%
韩国市场打开后，导游变得紧俏。创业的起步阶段，张绿打电话给黑龙江的学校，请求老师介绍毕业生到张家界工作，“他们没听说过这个地方，都不敢来。”
不过，高额的收入吸引了在深圳、北京等大城市打拼的朝鲜族人。张绿说，当时导游带一个两晚三天的团队，收入最低为2000元。
2003年春节期间，黑龙江人黄锦城跟随开旅行社的哥哥从西安赶来，“哥哥的旅行社只做韩团，我跟着他做导游，我们是朝鲜族，有语言优势。”黄锦城刚来的时候，张家界的基础设施还不完善，游客白天在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的景点游览，晚上回市区住宿，单程就需要50分钟，“从市区进山只有一条道，路很窄，错车都麻烦。”
“那时候住宿条件没那么好，武陵源区的酒店非常少。”吴文革说，韩国游客住宿的酒店一般在四星级以上，景区只有一两家酒店能够满足。韩国人怕冷，酒店的被子薄，为了满足需求，天冷时，酒店的床上都铺着电热毯。
土家菜、湘菜油多，韩国人吃不习惯，吴文革安排的团餐，只敢点小炒肉、番茄鸡蛋等更家常的菜肴。他还发现，韩国人喜欢喝冰水，可饭吃得太油容易拉肚子，后来做团餐的饭店都不再提供凉水。“本地人很热情，特别欢迎韩国游客。”吴文革说。
21世纪初，张家界的发展是迅速的，2002年百龙天梯投入使用，游客进入袁家界景区更为安全便利，2005年天门山索道运行，“张家界的景区是不断开发的，隔几年再来一次还会有新鲜感。”吴文革说。
基础设施的建设也是迅速的。《张家界统计年鉴》数据显示，2002年，武陵源区客房数20间以上的旅馆个数为84家，四星级酒店只有2家。2007年，客房数20间以上的旅馆增加至104家，四星级酒店有5家。
吉首大学的一篇硕士学位论文统计，1997年以前，韩国客人数量占张家界境外旅游市场的比重一直为0，从1998年开始，比重才大幅上升，到2004年韩国客人占外国客源市场的98%。
那时，张家界没有直飞韩国的国际航线，韩国游客先落地北京、上海、长沙、武汉等城市，再乘火车或飞机前往张家界。张绿始终记得一个画面，2004年，一辆从长沙开往张家界的绿皮火车上，车厢里一半的乘客是韩国人，一半是中国人，大家在狭窄的空间对歌，韩语和中文随着旋律互相交错。
【3】“韩国大孝子”
采访中，张家界的旅游从业者都提到，韩国流行一种说法：“孝敬父母，就把他们送到张家界旅游。”将孝道与旅游相结合，曾是张家界在韩国的主要宣传策略。
“大概2000年开始，来张家界旅游的韩国人基本上是老人家。”吴文革解释，“我们最初的宣传并没有用到孝敬父母这个词儿，面向的是全年龄段群体，老年人来得多了，才有了这个说法。”
他分析，韩国老年人喜欢来张家界的首要原因是有时间、有闲钱，而且老年人喜欢自然风光，“他们喜欢爬山，韩国老人来中国，会选择张家界、长白山、九寨沟、黄山。”
在韩国的影视作品中，也描述了此现象。热门韩剧《我的大叔》有句台词是：“张家界那边也有不少老头去，好能重新找个老伴。”旅游综艺《团结才能火》称张家界是“孝道观光畅销者”。
韩国人不孝有三，不带父母去张家界为大？
一位韩国游客告诉九派新闻，他的朋友来过3次张家界，“他说这里风景很好，一定要过来看看。”他今年61岁，曾去过温州，还自学了两年中文，当被问到韩国是否有“孝敬父母就把他们送到张家界”的说法时，他笑着点点头。
韩国游客在宝峰湖景区的游船上唱歌。图源：九派新闻 马婕盈
2009年，电影《阿凡达》上映，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景点乾坤柱因是电影中“悬浮山”的原型，曾更名为“哈利路亚山”。此后，张家界也吸引了不少年轻游客。
吴文革说，孝道游并不是他所在旅行社的宣传重点，他们设计的广告语是“此生必去”。为了获得客源，他每年都会制作两到三个广告投放在韩国的电视台。广告片中包含张家界的风景、高质量的住宿条件和正宗韩餐，“韩国人习惯电视购物，除了播放广告片还有主持人讲解，整个播放时长有1个小时。”
“这两年，来张家界的韩国年轻人变多了。”吴文革观察，团队游中，年轻人的比例能占到百分之二三十，“以前韩国年轻人新婚旅行去东南亚的多一点，现在慢慢地有跟着团队来张家界。”
【4】张家界的韩流
2015年，张家界直飞韩国釜山航线开通，韩国游客来此旅游不用中转，行程也变成了如今常见的5天4晚。2019年，张家界开通了首尔、清州、大邱等地直飞航班，每周往返韩国的航班数量为13班，航班单程时长均为3小时左右。
“4月末开始，一个星期将有26个航班从韩国的各个城市飞过来。”吴文革说，“今年来张家界的韩国游客，估计能达到去年的3倍。”
在张家界，韩国元素随处可见。
2007年，黄锦城在张家界做了4年导游后去青岛学习韩国料理，5年后又回到张家界，“对这里有感情了。”2013年，他在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内开了一家2000多平方米的韩餐厅，专门接待团队，“那时候一天能接待六七百人。”
如今，黄锦城的餐厅再次升级改造，店面开在了武陵源景区门口附近。中午11点，店里就坐满了韩国游客，直到下午1点，门外还有不少游客在排队等位。
石赞是90后，从小在张家界市区生活，大学毕业后来到武陵源区工作，现任《魅力湘西》品牌推广负责人。他回忆，读高中时，出去吃饭总能碰到一些韩国人。“从接触到的人，以及接触到的新鲜事物来看，我不觉得张家界是个小城市，它是一个国际化的小窗口。”石赞说。
为方便韩国游客，《魅力湘西》演出中，主持人开场会用韩语问好，故事简介也有对应的韩文翻译。3月22日晚的一场演出，台下坐着近3000名观众，主持人随机抽取4名男性上台互动，其中一位就是韩国人。
《魅力湘西》演出现场，韩国游客上台互动。图源：九派新闻 马婕盈
张家界的韩流也吸引着更多朝鲜族年轻人前来。据南风窗报道，生活在张家界的延边州朝鲜族民众有3000多人，分别从事讲解员、导游、餐饮业人员等多项职业。此外，据张家界最新数据，该市已发放韩、泰、俄等10余个语种讲解员证860余本。如今，张家界的韩语导游近200人、韩语讲解员近400人。
今年2月，吉林人金毅放弃了外企的工作，从广州来到黄龙洞景区做韩语讲解员，“我有很多工作经验，做过外贸，去过大企业，也创业过，也失败过，我认为张家界是有前景的。”他正在景区积累经验，准备以后成为正式的韩语导游。
3月底的一天，宝峰湖景区的游船上，响起了土家阿妹的歌声。一曲唱罢，一位韩国游客站在船头，拿起话筒唱起了韩国民谣，韩语和中文，悠扬的歌声飘荡在湖面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