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 梅
我总认为,父亲有一副铁打的肩膀。因为从小到大的记忆里,父亲都是在用他那副铁肩担起一家人,甚至全村人的生活。
父亲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他是家里的老大。听奶奶说,父亲十几岁的时候,就到离家十几里外的一户地主家打长工,一干就是六七年。那个地主,虽不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心狠手辣、为富不仁——毕竟已是新中国。但他对长工,也不会有多么仁慈和良善。他给长工吃的是最差的饭,让长工干的却是最重的活。那时候,生产力水平低下,农活基本靠肩挑。农家肥要一担一担地挑到地里去;割倒的庄稼,要一捆捆扛到大车上,拉到场上脱粒;打下来的粮食堆成一座座小山,那一座座小山,得长工们一巴斗一巴斗地移到粮仓里囤积。那些年,父亲就是用他那柔弱而又刚强的铁肩,艰难地扛着一家老小十来口人的生活。
二十多岁时,父亲离开家,到城里的碗厂当了工人。在工厂里,父亲仍然没有摆脱肩挑背扛的劳苦,挑陶土,搬碗坯,陪伴他的,仍是两只荆条筐,一根扁担。只是没干几年,收入本就微薄的父亲,就因为几个穷亲戚,总在饥饿难耐时,不顾颜面地去父亲那里混肚子,导致父亲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满,更无力担起养家的重任,不得不从工厂逃离,重新做回农民。
回到村里以后,父亲一边参加劳动,一边拾起祖传的做香手艺,开起了香店。做香是个苦力活。和香面,压条,晒条,捆条,包装,样样不省力,而且还全靠生产队劳动过后来完成,全家人不得不起五更睡半夜。最重的活还是买香面和卖香。香面子要到百里外的寿县去买。为了不影响挣工分,父亲都是趁夜赶路,一早返回。一百多里路,一百多斤的担子,一夜的行程,这必得有一副铁肩膀,一双铁脚板啊!由于香的销售季节性很强,所以,入秋开始做香,入冬后农闲时才开始卖。那时候起,一直到年三十,担子就长在了父亲的肩上。
再后来,为了增加集体收入,各个生产队也都开始搞副业。我那时已有一些记忆,父亲是生产队长,他带领村民们,熬凉粉,磨豆腐,下粉丝,炸馓子,摊豆饼,什么赚钱干什么。农副产品生产出来,并不到集市上去卖,因为集市上的销量是有限的;全靠劳力挑到周边的村子里去卖。村子有近有远,近的二三里,远的十多里。作为队长的父亲,总是跑最远的村子。他每天也就得比别人至少早起一小时。夏天顶着烈日,冬天冒着严寒,父亲凭着一副铁肩,给全生产队担来了幸福生活。
后来,实行了包产到户。为了改善家庭经济状况,勤劳的父母便开起了菜园子。一年四季,父母都忙碌在菜园里,辣椒、茄子、豆角、黄瓜、西红柿、大白菜、黄心乌……什么菜好卖种什么。农人都说“一亩园十亩田”。意思是说种一亩菜园,相当于种十亩粮食的收入,当然,也是说种一亩菜园,要付出种十亩粮田的辛苦。我们都知道,蔬菜就是水养出来的,特别是夏天的蔬菜,一天不浇水都不行。那段时间,父亲的肩膀便和扁担绑在了一起。每天天不亮,父亲就已将一百多挑清水喂给蔬菜们。天一亮,父亲又担起菜挑上集卖菜。中午回来继续浇菜,治菜。夜晚,我家菜地里,仍然要上演扁担、小虫和水瓢合奏的交响曲。
直到七十多岁,父亲的身体不再挺拔,肩膀不再宽厚,仍坚持挑水种菜,不是为了卖钱,而是为了给城里生活的儿女们提供新鲜的时令蔬菜。
父亲是七十七岁时突发疾病离我们而去的,他留给我们的,除了他的勤劳、坚毅、顽强和无私品格,还有一根磨得泛着紫色油光的桑木扁担。那是父亲亲手制作,又是父亲用他的汗水煮出韧劲的。时至今日,每每看到那根扁担,我就看到了父亲铁打钢铸般的肩。(编辑 徐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