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涛
苦瓜是我夏季的爱物,每年菜园里我都要种上几棵。
苦瓜藤细若线,天生喜欢顺杆攀爬,青嫩的藤头只要一附上树木或者篱笆,立刻就会缠上不放,一步绕上一圈青绿,一步吐出一片绿叶,一直会爬到树木或者篱笆的顶端,才会停下来。叶子绿得透明,阳光可以直接氤氲进叶心,绿中潋滟着一汪清纯的鹅黄。花儿呈五角形状,黄得耀眼。
别看苦瓜的藤蔓细弱,可结出的苦瓜却是巨物,两者对比,让人根本不敢相信如此瘦弱的母亲会生育出如此丰硕的儿女。苦瓜没摘下来之前,碧青闪亮,常闪烁着瓷器的光泽。表皮纵向排列着一个个圆珠般的疙瘩,如凝结的烛泪。父亲说,苦瓜颜色淡青发亮的最佳,汁水也最为丰盈。
小时候,我不喜欢吃苦瓜,因为苦瓜实在太苦!那苦太尖锐,带着一种直达深处的锋利。那时候我怎么也搞不明白,那形容碧绿,宛若黄瓜的家伙,怎么会像是夏季天空中吊着的一袋雨水,一旦“哗”地打开,苦液立刻就会奔涌而出,宛如河走沙滩,转瞬之间就浸润透了舌尖上的每一个味蕾。然后,再慢慢让其变成和自己相似的肉身,久久停泊着,苦得让你张不开嘴来。
苦瓜如此之苦,可父亲却吃得津津有味。一大盘的凉拌苦瓜,转瞬间就被他风卷残云,一扫而光,这常让我吃惊异常,觉得父亲嘴里好像是提前储备足了糖水,苦瓜吃到嘴里是经过了糖水过滤和浸润似的。
炎夏的苦瓜我不敢沾嘴,可秋天的苦瓜却成了我的爱物。有薄霜的早晨,我发现留在瓜藤上的碧绿一天天变得淡白,继而又由白而红了。那红并不浓艳,带有些许橘黄,由里而外,若隐若现,最终又橘红一体,透明澄澈,美丽极了。
我摘下一枚低矮处的苦瓜,用力掰开皮,里面云蒸霞蔚,果瓤红艳烁目,若一堆瓣状的朝霞。我的小馋嘴朝着丰厚红软的果肉舔了一下,奇怪,怎么一点苦味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清香纯正的甜味,咽下口水,那丝丝甜味直入心田,向骨子里直渗下去。原来,苦瓜经过炎夏漫长的煎熬变化,终于苦尽甘来,发生了质的飞跃。
我清楚地记得,让我感到苦瓜不苦是从一道名叫冰镇苦瓜的菜肴开始的。那是1995年的夏天,我刚经过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失恋。因为心情不好,我便带着一种自残的心态在一家饭店里点了这道苦菜。谁知,当冰镇苦瓜端上桌子时,我眼前却不由一亮。那苦瓜被稀薄地刮成卷状,竟似透明,浸泡在雪碧汽水里,点缀几块薄冰,一团碧绿,令人觉得云淡风轻,凉风习习。夹一块放在嘴里,伊始依然有点苦,但已没有记忆里那么尖锐,而且回味还荡漾着一缕缕干净的清爽。就在那一次,我突然觉得苦瓜不苦了,而反复思索之后,我又恍然大悟。苦瓜其实从未改变过,悄悄改变的只是我自己而已。
自那以后,我爱上了苦瓜,且和父亲一样,喜欢将其凉拌食用。其法是:苦瓜洗净,用勺子使劲把苦瓜内白瓤刮去。开水中加入一点食用油,倒入苦瓜片,观察苦瓜颜色变得更绿后,即可捞出沥干,倒入碗中,撒上蒜末,搅拌后,淋一点芝麻油,最后可以加一些红椒丝儿,装饰一下,即可装盘上桌了。
吃苦瓜久了,我发现苦瓜还有一种“不传己苦与他物”的品质,就是与任何菜如鱼、肉等同炒同煮,绝不会把苦味传给对方,所以民间说苦瓜“有君子之德,有君子之功”,誉之为“君子菜”。
爱吃苦瓜久了,我不由联想到生活中的一些人,并将这些苦瓜群众分为了三派。一是以苦为乐派:“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颜回;“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的陶渊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范仲淹。二是先苦后甜派: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如勾践卧薪尝胆,苏秦头悬梁锥刺股,武士的闻鸡起舞,士子的十年寒窗,都属此列。三是以苦为药派:如唐太宗用魏征。唐太宗并不喜魏征进谏,有一次甚至恼羞成怒,嚷着要杀了魏征,幸亏被长孙皇后劝住了。
后又知,苦瓜还可以入药。中医认为,苦瓜性味甘苦寒凉,能清热、除烦、止渴;蚌肉甘咸而寒,能清热滋阴、止渴利尿。两者合用,清热滋阴,可谓一绝,乃降血糖的上品。(编辑 徐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