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底,《国家相册》第二季第32集《勇敢者航线》和广大观众见面,“驼峰航线”这条拿命闯出来的航线,又一次穿越时空,打开了记忆的大门,激荡起人们心中的豪情。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在著名的驼峰航线上,短短3年多里就有600多架飞机坠毁,超过1500名中美机组人员牺牲,这是世界战争空运史上悲壮的一页。抗战时期,中国是落后的农业国,战争急需的物资如飞机、汽油、弹药许多都靠进口。战火蔓延,中国的陆地和海上国际交通线几乎都被日军掐断,1942年,“驼峰空运”开启,美军空运总部印中联队和当时中国航空公司的飞行员一起从印度把援华物资运到中国,这条航线穿越喜马拉雅山脉,山峰起伏连绵,驼峰由此得名,沿途平均海拔4500-5500米,满载的飞机只能在峡谷中穿行,物资紧缺,不管狂风、暴雨、雷电、结冰,飞机24小时换人不换机地飞行。
“在天气晴朗时,我们完全可以沿着战友坠机碎片的反光飞行,我们给这条撒满战友飞机残骸的山谷取了一个金属般冰冷的名字,‘铝谷’。”这是美国《时代》周刊二战时期对驼峰航线的描述。
这条用中美两国飞行员生命铺就的航线,把70余万吨战略物资送到中国,为绝境中的抗战注入希望。
生死较量,惊心动魄飞越“驼峰航线”
二战期间,世界上有三条著名的航线。除阿拉斯加航线、大西洋航线外,最难逾越的,当属驼峰航线。有人说,这是“上帝的弃地”,是死亡之路。
但,就是有这样一群人,终日要在这上帝都不眷顾的死亡之路上来去。一架飞机,开到坠毁为止;一个机组,飞到牺牲才换。一批又一批的中美青年,二十出头的年纪,英勇无畏,前赴后继,踏上前人没走完的路,坚持飞行,坠亡,飞行……
12月3日上午,记者走进位于茶叶街内的一个普通居民小区,102岁的老人晏和厚正在家中看报,看到记者来家中采访,老人兴致不错,略有迟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和记者握手,招呼记者落座。如果不是家中的照片、奖章以及一些档案资料,很难将眼前的老人和七十多年前飞越“驼峰航线”的英雄联系在一起。
1917年7月出生的晏和厚是江苏扬州人,16岁时,他就以学徒工的身份进入上海大隆机器厂工作,因为肯钻研、人聪明,后来被调入昆明中央机器厂、欧亚航空公司(中央航空公司前身)飞机修理厂。
1942年5月,日军攻占了缅甸,切断了滇缅公路运输线,中国通往国际的通道除新疆中苏公路外,全部中断。为坚持持久抗战,取得国际支援,中美开辟从昆明-印度汀江-加尔各答、穿越喜马拉雅山脉的“驼峰航线”。为此美军专门成立了陆军空运总队印中联队,负责“驼峰航线”的运输任务。由于运输任务繁重,1943年初,中美双方商议决定,从中央航空公司选派40名机械员到美军ATC1340大队,组成华人工程中队,具体负责维修和调换飞机发动机,晏和厚就是其中一员。
因为飞行任务重,只要能起飞的飞机都是满负荷飞行,一批飞行员刚下飞机,检修后另一批飞行员很快又登机了,不仅飞机“很累”,维修人员也要夜以继日地工作,对飞机进行维修养护,有时忙起来连续二十几个小时不睡觉都很正常,但这还不是最艰难的。
“每天都有同伴失事,同样的事随时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当时的飞机全载后,只能飞3500-4000米,5000米已是极限,飞行其实就是在山壑里钻……”据晏和厚回忆,这个高度,怎么飞都在对流层里,风霜雨雪全发生在这里,而且驼峰航线路经山峰海拔多在4000-6000米之间,飞行难度极大,“驼峰”空运几乎每天都要坠毁几架甚至十几架飞机。
“飞行员不仅要克服恶劣气候、缺少导航的不利条件,还需要防备日本军机的拦截。”晏和厚说,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那片区域都面临暴风雨和冬季高层强风的威胁,整日充斥着死亡的气息,飞行员、维修技师们一批又一批地牺牲在了驼峰航线中。作为随机维修人员,他虽多次飞往汀江、加尔各答,但每一次都是怀着对故土、家人、朋友无比眷恋的心情登上飞机,因为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平安返回。
和平年代的平静生活正在一点点治愈战争带来的创伤,晏和厚的女婿说,岳父现在和晚辈们经常回忆起来的不是当年的生死瞬间,而是到印度去,吃饭不习惯云云。时间是一杯水,可以冲淡一切悲伤,但不会让人遗忘,如今只要有人提起“驼峰航线”,晏和厚还是会特别专注和激动,每当看到了和那段历史有关的资料,他都会细细地剪切、保存下来,放进自己的剪贴簿里。
深明大义,投身“两航起义”“抗美援朝”
抗日战争胜利后,晏和厚继续在中央航空公司工作,虽然没有加入任何党派,但和中国共产党的地下党组织建立了联系。1949年,我党各级地下组织成员深入两航(中航、央航)内部,感化了在历史关头犹豫不决的两航高层,于是12架飞机载着两航的高层与技术骨干,从香港起飞,飞向了祖国的怀抱,史称“两航起义”。
晏和厚先于“两航起义”人员一步留在了祖国。1949年4月,晏和厚在上海,公司原计划是安排他与其他员工一起飞往香港。但晏和厚接受了中共地下党员查夷平和楼阅秉的指派,从上海飞回青岛航空站留守护站。1949年6月2日,青岛解放,解放军军代表专门找到晏和厚,要求他配合接收青岛机场,并给他发放了解放军军装。晏和厚就此参加了革命,和华东军区山东航空处主任兼政委肖茂荣等军代表同吃同住,协同军代表一起维护机场设备设施。
1949年10月,晏和厚跟随肖茂荣调到济南航空站任空勤话务员(塔台指挥),11月9日,亲自指挥“两航起义”中的6架飞机降落济南机场。“两航起义”归来的大批技术业务人员,成为新中国民航事业建设中一支主要技术业务骨干力量。
祖国需要他到哪里,他就到哪里,祖国需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抗美援朝时,晏和厚随空军第11师移防到吉林,参加抗美援朝战争。1951年,我军飞行部队接到指令要对指定作战区进行轰炸,但当时的轰炸机的弹舱太小,携带的弹药十分有限,要完成轰炸任务不可能。大家一筹莫展之际,行动派晏和厚开始尝试改造弹药舱,他连天加夜将轰炸机弹药舱改造,扩大的弹药舱可以携带更高级别的弹药,保障了轰炸任务的完成。晏和厚因此被授予三等功。
因为战争原因,晏和厚和美国技师、德国技师、苏联技师都有过共同工作的经历,也因此练就了一身修飞机的好手艺。1952年,一架长期服役的飞机返航后即被苏联专家“判了死刑”,外国专家说这架飞机已经修不好了,必须放弃。可是当时对中国来说,每一架飞机都是异常宝贵的资源,有的飞行员宁愿自己牺牲也要尽量保存飞机。大家如此珍爱的飞机,如何能说弃就弃,晏和厚没有尽信专家的话,他几乎三天三夜没合眼,硬是将飞机修好了,这架被判了死刑的飞机再次飞上蓝天,晏和厚因此被授予二等功,“青岛晏”在军中的名气更大了。
1955年3月21日,这是晏和厚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他被华东军区空军推荐,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首届英雄模范功臣代表大会。
1958年,晏和厚被调离部队,到军委民航局北京101厂工作。1965年,国内形势发生变化,晏和厚受到“清洗”,被调离民航,以工人的身份被分配到第二机床厂工作。时光荏苒,但心中那个蓝天梦一直都在,在之后的四十多年中,晏和厚也搬过家,子女们也要接他去上海或是市内更高档的小区居住,但他却一直坚持住在红旗二路一带,因为这里离“航校”很近。
当战场硝烟散尽,当苦难成为追忆,无论是长眠的英雄还是远逝的历史都应当被铭记。
意外收获,老人竟是朱自清表弟
采访中,记者不仅见到了这位老人波澜壮阔的一生,而且还有意外收获。生于扬州的晏和厚,母亲朱环尘竟是朱自清父亲朱小坡的亲妹,晏和厚也就是朱自清的表弟。
晏和厚的童年时光是伴随着古扬州的岁月一起慢慢成长的,因为母亲年轻守寡,晏和厚一直在母亲的娘家朱家长大。
朱自清的名篇《背影》中,那个“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步履艰难,蹒跚的爬过铁道为儿子买橘子”的慈爱父亲,就是晏和厚的舅舅朱小坡。舅舅的音容笑貌至今还经常浮现在晏和厚的脑海里,他回忆,朱小坡很是疼爱他,两人不仅是舅甥关系,朱小坡还认他做了干儿子。
可惜晏和厚出生时,朱自清已经离开扬州了,两人一直无缘相见,但是晏和厚却是和朱自清的弟弟朱国华,妹妹朱玉华一起长大的。朱自清成家后,长子朱迈先和长女朱采芷也经常和晏和厚一起玩耍,晏和厚还说当时都不知道两个孩子的大名,只叫他们“阿九”和“阿彩”,尽管一直没能相见,晏和厚却经常能从报纸上看到有关朱自清的消息,他的文采飞扬,他的不屈气节都让晏和厚感到深深的自豪。1948年,当晏和厚从报纸上获悉朱自清去世的消息后,他揪心的痛,当时的通讯和交通都不发达,身在青岛的他无法与朱家取得任何联系,没能见到表兄一面,也成了晏和厚永远的遗憾。晏和厚回忆说,朱自清曾送给母亲朱环尘一本散文集《背影》,还在上面用毛笔题了字,母亲经常拿出来翻看,可惜,后来几本书借给了隔壁的一位语文老师,被他不慎遗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