涡淮一带的春是不大理会节气指挥的,只需看物候,便知春来到。路边有村民用栅栏、砖石围成花圃。里面红的绿的,含苞的、初绽的、怒放的,各色花草倒也不少,只是没有早炊袅袅,少了些烟火气息。
我不由得念起老家来。东塘的水涨起来了吧?这么暖和,小荷也该浮出圆圆的叶了;金银花沉寂了一冬,又得费力爬上那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上去;黄蒿、狗尾草、蒲公英……大概是长满了整个院子。然而,我却更怀念那棵记忆中的棠梨。
在我童年的时候,棠梨树虽然不像杨树柳树那样多见,却并不难寻。我家院子外面东北角就生长一棵,只是被几棵高大的杨树和椿树围住,它便很受了委屈一般,刚刚够得着屋檐,就不愿再向上生长了。枝干也纤弱,远不能和它的同类比较,要风少风,要雨缺雨,阳光也落不着几缕,幸好离东塘极近,水源充足,还不至于憋屈而死,可是要奢望它开花结果,就很难了。清沟河南岸的缓坡上倒是生长着几棵,枝繁叶茂,样子也高大,我秋天里随父亲沤红麻的时候看到过,便牢牢地记在心里。这种树是先开花后长叶,花开五瓣,花色洁白,花蕊紫红,每年到二三月间,就哗哗地开了满树,不论近观还是远看,都还入眼。我只盼着花期早点儿过去,快点结了果实。棠梨子大概在八月间成熟,一簇簇挂满枝头,然而我们等不及它成熟便要提前摘了去,否则是抢不过鸟雀的。用钩子勾住树杈,用力拽下来,小心地摘,这树枝上长着许多刺,虽然比不上皂角树的棘针那么粗硬狰狞,被扎了也不好受,但可能是太性急了,每次都会被扎。刚从树上摘下的棠梨子是不能当时就吃的,酸涩得受不了,倘若有犟货非得试试,往往会涩得合不上嘴巴,且不停地流出口水来。须用袋子装好,塞进棉被或者麦秸堆里,捂上几天,待到黄褐的果皮发黑,硬实的果肉变软,就大功告成了。捏起一簇,一口咬了去,又面又甜,也不枉一番辛苦。
棠梨树极易生一种黑色的虫子,浑身都是细毛,平日里蜷在树上一动不动,又和树皮颜色接近,很不容易被发现;而且喜欢聚集成一大片,又恶心又恐怖,我担心它们糟蹋棠梨子,就用长竹竿绑了火把,点着了烧过去,毕毕剥剥的,那些虫子就纷纷掉下来。我疑心这虫子有毒,不久就证实了:弟弟们光着屁股去爬树摘棠梨子,下来后肚皮肿得锃亮,又刺挠又疼,回家哭闹了许久。
院子外的这棵棠梨不结果,不成材,似乎难有出息了。父亲很快打起了它的主意:寻了几根酥梨枝来,嫁接成梨树了。听说这梨树也如前辈一般懒得结果,况且我久不在家,也就没有吃过这酥梨。
唉,何时清风做伴,许我踏月归乡。(作者:张传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