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涩”字怎么写时,我就领教过“涩”的味道,因为偷吃了树上的生柿子。后来又知道,“涩”还代表着“苦”。因为母亲告诉我,涩婶的口头禅:“我的命咋就这么涩呢?”意思就是“我的命咋就这么苦?”

涩婶不是公开的称呼,只有我那么喊她。就因为除了涩婶,我没听第二人把“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说成“我的命咋就这么涩呢”。

涩婶是哪里人,没人知道；只知道她是北方人,从小跟着父母逃荒要饭,一路南下,逃过来的。据说,涩婶十二三岁那年冬天,走到我们村时,她的父亲得了重病,不能再往前走了,一家三口就在我们生产队的社屋里住了下来。第二年春天,涩婶的父亲就病故了,留下涩婶和她的聋哑母亲相依为命。村民们同情娘俩,就凑了些钱物,帮着安葬了故人。见涩婶生得乖巧懂事,就有人把她介绍到我五奶奶家做了童养媳。涩婶带着母亲一起生活,娘俩算是有了安身之所。涩婶十六岁那年,和我小叔叔圆了房。

到了五奶奶家,涩婶勤快、能干、孝顺,很招人喜欢。婚后第二年,涩婶就为五奶奶添了一个大胖孙子,取名来喜。来喜的到来,就像一片草地里,开出了一朵艳丽的花,家里日子顿时鲜亮、喜庆、热闹起来。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来喜刚一岁半,就患急性脑膜炎夭折了。全家顿时陷入巨大的悲痛中。真是祸不单行,涩婶一家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三个月后的一天,涩婶的母亲到沟边洗衣服又掉水里淹死了。从此后,涩婶就像祥林嫂,总把:“我的命咋就这么涩呢”挂在嘴边。好在,第二年,涩婶的二儿子壮壮出生了,笼罩在涩婶家的阴霾才消散。又过了两年,涩婶又生了女儿美美,日子才重新拨云见日。

或许真应了涩婶的话。美美8岁那年冬天,我小叔叔在茨淮新河工地上,被从河坝上冲下来的装满土的架子车砸死了。得到消息的涩婶当场昏了过去。接下来的几天,涩婶不知道哭昏过去多少回。

办完小叔叔的丧事,涩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接着,连续三天,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大家都担心涩婶承受不住打击,会垮下来。可是第四天一早,涩婶却早早地起了床,把自己收拾得利利落落,把一家人叫到一起说:“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以后日子就靠我们一起难了,没棍打枣跳起来够,人家走着俺跑着,日子总归要过下去的。”又特别对壮壮和美美说:“你们两个要学懂事了,不跟别人比吃穿,只跟别人比勤快,比学习,自己的饭碗自己找。”

接下来,涩婶就像一只不停运转的陀螺,从家里转到地里；从下半夜转到上半夜；全家人也都像上足了发条的时钟,一刻不停地运转着。人们却再也没听涩婶说过“我的命咋就这么涩呢?”当有人对她表示同情并安慰她时,她总会微笑着说:“没棍打枣跳起来够,人家走着俺跑着,会好起来的。”

在涩婶的辛苦努力和带领下,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起来,虽平淡却幸福。有涩婶的教育和影响,壮壮和美美不但勤劳能干,而且孝顺懂事,学习成绩双双名列前茅。

壮壮高中毕业参了军。在部队,他不怕苦,不怕累,刻苦训练,努力学习,多次立功受奖,很快提了干,还考上了军校。美美则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师范,在城里当了教师。工作中,她态度认真,积极上进,刻苦钻研,教学成绩突出,在各种大赛中不断获奖,先后被评为学科带头人、骨干教师、优秀班主任等。壮壮和美美都成了涩婶的骄傲。

后来,壮壮退伍到本市某局任局长,美美也成了学校的负责人。前些年,涩婶年龄也渐渐大了,儿女就把涩婶接到城里生活。但涩婶过不惯清闲的日子,隔一段时间就要回农村侍弄侍弄她的菜园子,再带些自己种的菜给儿女们吃。邻居们都对涩婶投去羡慕的目光,夸涩婶的孩子有出息、孝顺；夸涩婶命好。每每这时,涩婶总会不无骄傲地说:“涩日子过完就剩甜日子了。”

前几天,回老家参加一个侄子的婚礼。见到涩婶,我说,现在我不能叫你涩婶了,应该叫你“甜婶”。涩婶开怀大笑说:“是的喽,是的喽,俺是涩尽甜来了。”我感觉,她那笑都能滴下蜜来。（作者 武梅  编辑  徐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