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背景
社会主义是干出来的,新时代是奋斗出来的。“劳动模范是民族的精英、人民的楷模,是共和国的功臣。”在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大力弘扬劳模精神、劳动精神、工匠精神。在受到表彰的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中,就有董宏杰、纪青莹、张国前、马彩娣4位蚌埠人,他们当中既有工人、农民,也有文艺工作者、通讯行业职工,均是近年来全市经济社会发展中各行各业涌现出的先进人物。虽然来自不同行业,但他们身上却都满溢着对各自岗位的执着,也都奔涌着对这个城市的深情。
劳动最光荣,劳动最崇高,劳动最伟大,劳动也最美丽。本期“人物”专栏邀请其中的两位全国劳动模范做客,讲述他们甘于平凡而又冲破平凡的人生故事,弘扬劳模精神、激发奋进力量,逐梦蚌埠新征程。
记者 郝玉琳/文 刘晨/图
“短暂的实习让我看到了职业发展方向”
记者:您是咱们蚌埠机械行业里无人不晓的“数控大师”,是不是当年学习的就是机械专业?
董宏杰:不是。我大学学的是会计统计专业,跟现在从事的岗位并不吻合。临近毕业的实习阶段,我还在张公山宾馆做过前台,对商业会计方面有了些了解。然后就进入了当时的压缩机厂,进厂一方面是因为父辈都是厂里的老职工,另一方面是想做工业会计,觉得工业会计接触的面更广,能学到的东西更多。
1997年,奔着工业会计的职业目标,我进入了压缩机厂。按照要求,作为新入厂的年轻人,我被分配到车间先实习一年,了解业务。然后又因为身材较高,被分到了对操作人员身高有要求的650大型车床,开始跟着赵坤升老师学习,赵师父觉得我悟性还挺好的。
全国劳动模范 董宏杰
在与650车床慢慢熟悉的过程中,一年实习期很快到了。领导告诉我目前企业会计岗位不缺人。这时我沉下来想了想,觉得对车床,对学技术挺有兴趣,把一个大铁块亲手加工成一个零部件也很有成就感。师父也对我说,小董你干了一年,只是会操作650车床,咱还有镗床呢,还有机床的各个部件呢(那时候还没有数控机床),要是都能学会的话,那可很了不得!这短暂的实习过程,让我看到了自己的职业发展方向。于是我决定,作为一名技术工人留下来。决定之后,大型的650床我学了两年,然后转到小型的630床又学了三年。
记者:从会计转行钻研技术,难吗?
董宏杰:难不难,要看个人心态。不要把它只是当成工作,而是在“玩”中去学习,在学习中去“玩”,这样才能干得长久,如果只把它当成工作、谋生手段,压力太大了。我们当时这一批年轻人,就自发进行技术比赛,看谁车的零件最好,把它当作一种娱乐。上班过程中总是在想干了多少活,挣了多少钱,那多没意思啊?要在工作中去找一些可以调节心情的方法,对我们来说就是抱着玩的心态比业务。与此同时,大家业务水平也得到了提高。
记者:您提到,那时候还没有数控机床,那您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契机接触到数控设备的?
董宏杰:2000年在上海。那时候公司效益不好,全员开工的话负担比较重,就允许我们保留着职工身份,到外地打工。恰逢上海一家企业来招临时工,试用期三个月。我觉得太好了,正好可以去长长见识,主要是可以去“偷师”。到上海的工厂,我就看到了人家有数控设备,也知道哪些车间是数控车间。只是那些设备是封闭起来、不让靠近的。但能感觉到这种设备很先进,因为操作人员衣服特别干净,也能远远看到他们很轻松地站在设备旁边按按钮就行了。那时隔着玻璃我就想,这肯定是机械行业将来的发展趋势,我们蚌埠肯定会有的,回去就要学。所以我就开始学习,报纸、书、各种教材,还从网上找一些资料,有了初步了解。
2003年之后,咱们的企业也开始引进数控设备。招操作人员的时候我第一个去报名,因为平时自己努力过,这时候去做就如鱼得水,天天干得可有劲了,晚上都不想回家。为了了解一个功能,我花了整整一晚上时间研究它到底是怎么运行的?怎么停的,停几秒?怎么转的?这个时间点在什么位置?一般只要按照说明来操作就行,但我会钻研过程。我觉得这样才能成为合格的技术工人。
“希望有年轻人能踩着我的肩膀往上走”
记者:这时候您也开始带徒弟了吧?目前带了多少徒弟?
董宏杰:对,去上海之前其实就开始了。那时候我刚出徒也没多久,但是比刚来的技校生还是强太多了。我带他一起去的上海,回来以后操作普通机床中,我们师徒技能就提升了一大截,比大家干活都快。我带过16个徒弟,但是现在从事这一行的只有七八个人了。他们目前都在蚌埠,动手能力极强,企业特别喜欢。咱蚌埠压缩机行业有句话,只要是董宏杰的学员,月薪起步5000元没问题。但是并不好带,要手把手地教,一个批次最多只能带两人。
记者:这个起步的收入水平,比很多本科生都高。但是按您刚才说的数字,只有一半徒弟还从事这个行业,这是怎么回事?
董宏杰:很多孩子坚持不下来,家长对我们这行业也不认可,所以现在技工断档厉害。我都40多岁了,我是70后,现在80后、90后都没多少人能坚持,00后倒是有想干的,但是孩子能不能坚持住还不知道。我最后一个学员是1995年生的,来的时候说,“董叔我要跟你好好学,你放心,我肯定能坚持住。”但是后来他还是走了。还有一个徒弟,哭着走的,他说,“对不起,老师,我耐不住你这份寂寞。我知道我像你这样干下去,最终会成为你这样的人,但是不行啊,我女朋友不能这样等我。”后来我了解,是女方家长逼着他从我这走的,不走就要分手。这个孩子现在在上海做房屋销售,他宁愿去卖房都不跟我干。去卖房每月工资一万多,留在我这,要达到这个收入,他还得钻研好些年。
为什么坚持不下来?待遇其实不是主要问题,你看我现在转到昊方机电来了,能够看到这边技术工人的收入情况,只要真正有技术,都是五六千元的月薪,一些岗位开一万多元也很正常。我觉得问题在于太寂寞了,每天跟机器打交道,跟人几乎没有交流,还有一个劣势是这行业女性太少,年轻小伙来了怕找不到对象,再加上社会上对我们有些误解,觉得累、脏、挣钱少。其实很多岗位并不是这样了,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累,也完全不脏了,收入方面其实只要学好了,也是不错的。但是这注定是一个寂寞的行业,需要埋头钻研。
记者:咱们有不少职业技术院校啊,有相关专业在培养这方面的人才呀?
董宏杰:是的。但是很多的资源不匹配,高技术人才断档还是现实。首先是生源上,比如社会上的普遍看法是“学习不好去上技校”,我觉得不该这样,我们也需要学习好的孩子。最起码的,你看我们现在的设备,最便宜的三四十万元一台,好的设备两三百万元。相当于你天天上班都开着宝马奔驰,资质太差的,谁敢把这样的贵重资产交给他操作?还有,在学校里学的东西还是理论偏多,动手太少,不实用。很多孩子讲理论一套套的,会这个软件、那个软件,但是具体到做一个什么零件,他做不出来。这样企业怎么能喜欢呢?企业需要的是能拿出产品的人。还有一方面,企业现在都希望新员工来了就能上手、能干活,没有以前我学徒时候的那种等你两三年的培养期了。我那时候,光在砂轮房里磨刀就磨了一年,现在哪有企业愿意给新人这样的时间?老师傅手把手教、带徒的情况,都是我个人觉得孩子不错、给讲讲,没有传统的那种约定俗成的带徒机制了。其实我们这个行业最有效的培养方法,还就得是老师傅手把手一点一点教。
记者:看得出来您对这个问题非常关心,您也设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是不是也在寻找把院校和企业结合起来培养人才的方法?
董宏杰:是的。我现在最操心的就是传承问题。学了这么多年,我不想我的技术失传,希望有年轻人能赶上我,能踩着我的肩膀往上走。是在找方法,举个例子,比如我在昊方机电的仓库就看到很多淘汰的机床,这基本上三到五年就更新换代一批,老机床其实都很完好。另一边职业院校里的机床我也看了,很多已经远远落后于生产实际。如果能够搭建起桥梁,把企业的闲置资产让院校用于培训,肯定能提升学生的动手能力。我想在昊方机电成立一个劳模工作室,把有资质的年轻人吸引过来,在企业范围内我来教。
但是从大局讲,还是得找到系统的融合方式,让企业能够参与办学,让院校的毕业生能够精准对口企业。
【记者手记】
除了高大的身材,董宏杰让人印象更深的,是那明亮得超过很多年轻人的眼睛。得知他忙碌得只有午饭时间能够接受采访,我们本以为会见到一张疲惫的面庞,然而冬日里淡淡阳光的映照下向我们走来的他,脸上既有着岁月流淌下波澜不惊的淡然,更洋溢着专注于自己爱好的非凡神采。这样的他,正是我们想象中高级技术人员的模样。
这位大师二十多年来把常人难耐的寂寞看作娱乐,但说到“徒弟去上海卖房都不跟我”却忍不住叹气,目有泪光。衷心希望他最关心的“传承”问题能够得到改善,能够有人站在他的肩膀上,出于蓝、胜于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