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时,我开始在城市里寻找梧桐树。温和的日光从树梢散落,那些墨绿的、橙黄的、深褐的树叶,翻滚着透亮的细浪,在微风中隐隐浮动。我站在树下,宛如一只临时停歇的飞鸟,偶尔驻足此处,却见另一种风情。

我是偏爱梧桐的,如同陶渊明爱菊,苏轼爱海棠。这种值得秉烛夜游的植物,更值得我一年又一年地追寻。我在树下穿梭,树的影子落在我的面颊上,恍惚之间树的形象在脑海里变成标本。地面上的影子成为线条画,灰色是唯一的色彩。我抬头望去,树梢的叶片已经焦黄,下方还是青绿的叶片。青黄不接的模样,是季节交会点上最独特的风景。

我无意于分辨每一片叶子的模样,只听风声入林,一阵喧哗。我一直认为,梧桐是一种用来听的植物。手掌大的叶片簌簌落下,是秋天的宣言。我沿着小路往前走,不扫的落叶是留给城市的温柔。脚踩在落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走一步我就离深秋更近一步。风吹着梧桐,也吹着天上的淡云。梧桐的树梢高耸入云,浅淡的絮状云,如丝如雾,风吹过时心弦微颤,引来无尽离思。回想起那些听风听雨的时光,我的日子遥遥地悬挂在梧桐的枝头,成为一片轻盈的叶片,顺其自然地滑落。同样是叶子,有人落在水面上随水漂流,一生的行径都依托外力。我弯腰捡起的那一片,落在岩石的夹缝里,风吹过时正发出鼓点般密集的声响。

时常隔窗听风,天空中云朵涌动,为梧桐送来一个又一个阴雨天。入秋之后是不能期待天晴的,连日的阴雨才是淮河两岸该有的模样。风吹云动,雨水蹁跹落下。梧桐叶在雨水的洗刷下开始发亮,灰色天空是底色,金黄色才是主色。我时常想起凡·高的《向日葵》中泼泼洒洒的明艳色彩,这该是梧桐风姿中嵌入的情思。古人写“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写“缺月挂疏桐”,写“梧桐更兼细雨”,将梧桐作为意象划入愁怨与悲苦。殊不知,自由无尽地发芽,肆无忌惮地抽枝,毫不犹豫地落叶,这是作为树的选择。生命不会永不停息地涌动,在某些时刻,我们应该允许自己停下来,慢下来,甚至延宕一段时间。

风匆匆而过,瞬间便能将满树的叶子摇落。我时常企盼那些寂寥的树梢能够留下少量的叶子,以便告诉我秋天还没有结束。阴雨接续,寒潮袭人,可惜冬雪还没有到来。我坐在树下,等风,等云层下降,等殷勤三更雨,等阵阵秋声滑落。

（作者 高星雨  编辑 徐怀明）